太极宫,御书房。 鹤青王来此已经有些时候了。 自顺天府将鹤青王府罪责的一干证据呈与皇帝,鹤青王府就犹如白日落雷,单瞧那桩桩件件的证据确凿无疑,鹤青王知晓贪污江南治水款项的罪行已经是瞒不住了,身为老牌皇室宗亲的他听了王妃的话,立即主动上表请罪,又是打感情牌又是假装知错,那叫一个涕泪横流。 诚如所料,皇帝看过账册之后勃然大怒,将另外的一干人等下狱,对作为贪污大头的鹤青王却迟迟未作处置。 鹤青王本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料今日皇帝下诏,要他携王妃入宫。 入宫之后,鹤青王才发现,今日不仅是自己,顺天府尹乃至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龙鳞卫都指挥使等人皆在此处。 顺天府尹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今日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半分干系,鹤青王看他这副作态就气不打一处来,暗地里呸了声。 “陛下。” 出声的是龙鳞卫现任都指挥使江贶,“神医谷辛氏女正在殿外,等候陛下传召。” 似在闭目养神的年轻皇帝听见这话,才懒洋洋地睁眼,挥了挥手。 殿外霞光似火,一袭红衣便如同火焰中跳脱而出的精灵,自门外缓缓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那人身上,在侧旁听的左都御史更是精神一振。 都察院本就有监察百官,肃整朝仪等事务,责任重大,有风闻奏事,重案会审之权,而今听闻神医谷传人状告皇室宗亲,当中牵扯干系甚大,纵使三司会审亦不为过。 只是出乎左都御史意料之外,众人听闻原告乃是神医谷传人,却未曾料想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子,似乎比他家中最小的孙女还要年幼。 “民女辛九黎,见过陛下。” 这桩案件由天子亲自过问,非同小可,皇帝既召三法司与鹤青王等人入宫,又命九黎前来对质,应当是很看重这桩案子的结果。 年轻帝王的面孔看不出喜怒:“辛谷主,朕敬你神医谷对皇室曾有救命之恩,可如今你状告鹤青王,所列罪责桩桩件件皆是不赦……你手上虽有太(河蟹)祖皇帝御赐金牌,可这法度不得容情,击响登闻鼓者须得廷杖四十,辛氏,你可愿受刑?” “廷杖之后,朕便为你做主,你可敢在这大殿之内,与王叔对质?” 鹤青王闻言大喜。 这廷杖之刑不比其他,若用巧劲,寻常人吃二三十棍子就要去了半条命,何况是这么个小姑娘,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保下他这王叔,抑或者说,保皇室颜面。 再说,就算侥幸不死,好好一个姑娘要当着人面被杖刑,也是大为耻辱之事。 待会儿对质,气势便无端弱去三分。 九黎哪里不懂,心道当初受尽欺负的小皇子如今已脱胎换骨,如她所设想般成了一位面冷心绝的帝王,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可她又哪里是会任人摆弄的性子,当即笑道:“陛下所言极是,只不过……” 皇帝:“不过什么?” 九黎道:“这击鼓杖刑乃是太宗皇帝所设,民女不能不从。只是我手中金牌乃太(河蟹)祖皇帝所赐,不知太(河蟹)祖皇帝与太宗皇帝的旨意,应当先遵从哪一位呢?” 皇帝:“……” 废话!自然是太(河蟹)祖皇帝的话更应当遵从,哪有老爹输给儿子的道理在? 皇帝似乎明了眼前女子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主儿,故而冷冷道:“既然太(河蟹)祖皇帝赐辛谷主金牌,那便是我皇家上宾,来人——赐座。” 眼见局势瞬息之间翻转,众人不由默然,直至九黎主动打破氛围,道:“既然陛下命我前来对质,那么敢问陛下,为何还不将鹤青王立即捉拿归案?可是提交的证据有误?” “大胆!”鹤青王面色青白交加,“小小女子,竟不知天高地厚质问君上,实为大不敬——” “陛下还未开口,王爷为何抢答?”九黎轻笑,“难道王爷自觉罪证确凿避无可避,故而恼羞成怒,这才在大殿之上拒不认罪?” “胡言乱语!本王从未——” 鹤青王的腰间被身旁的鹤青王妃狠掐了一把,这才勉强闭嘴,九黎只见那位雍容华贵的鹤青王妃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她的胆大妄为,语调清冷又高高在上:“我乃是妇道人家,本不该在此多言,只是事关王爷,妾身有一事要请教辛谷主——” “王妃请讲。”九黎假装没听出她的讥讽。 鹤青王妃皮笑肉不笑:“敢问辛谷主,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晓?” 九黎才不上她的当,反问:“王妃的意思,是承认罪行,并且暗示自己知情了?” “……”鹤青王妃脸皮一抽,“我何时承认?妾身只是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莫非账册上贪污治水款项写的名字并非是王爷的?诉状上强抢民女,夺人家产的不是鹤青王府?派人灭口,为难弱女子的杀手也不曾受王府之命?”九黎一摊手,眉眼之间尽显遗憾,“哎呀,那可就糟了!如果是有人蓄意陷害鹤青王府,那应该交由官府细查才对,我不过是将证据提交,顺便告一告鹤青王府强抢民女,买凶灭口罢了。” 她主要告的是这两条罪名,至于什么贪污腐败,她只不过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子,偶然拿到账册,才好心把证据提交给官府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知呢。 “……”鹤青王妃尊荣的假面有些维持不住,“辛谷主巧舌如簧,妾身无话可说。不过妾身倒是想问,辛谷主口口声声说王府买凶,未免奇怪……我鹤青王府与神医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的就要派府中侍卫过去为难于你?” 话落,九黎轻轻地笑出了声。 众人见她眸若晨星,如同孩童恶作剧成功般的喜悦,“王妃说的好有道理。可我什么时候说过王府派来的是侍卫?我方才只说来杀人的那人是受王府之命,可不一定就是府中侍卫,也可能是江湖杀手啊。” “对质才开始,王妃连案件细节都没看,就神机妙算,知道了被我反杀的那人的是侍卫,果真厉害。” “……” 鹤青王妃立即离座,跪倒在正厅中央,以袖抹泪,哀哀戚戚地哭道:“陛下,臣妇身为宗妇,乃是世宗皇帝亲自指婚,如今却被一小小晚辈当面为难,这不仅是打了王府的脸,也打了皇家的脸!请陛下为臣妇做主,为王爷做主!” 高处的年轻帝王沉默几许,道:“……朕只是旁听。” 言下之意,就是要三法司官员出面。 顺天府尹顿时感觉如芒在背,清咳两声主动揽过话头,道:“辛姑娘,陛下面前不可嬉皮笑脸。王妃问你,你好生答便是。” “我正要答——鹤青王府是跟我无仇无怨,但他们要杀的那个人,是被我救下来了,我不过代替苦主前来报案,有何不可?” 九黎补充道:“还有,我已经三十九岁了,不是什么晚辈。” 众人:“……” 众人:“——?!!” “诸位以为我多大年纪?”九黎瞧他们一脸备受震撼的模样,张口就来,“我可不像王妃保养的好,看起来才不到六十。” 鹤青王妃:“……” 四十一岁的鹤青王妃气得脸色发白,指尖在掌中捏了又捏,才道:“如此,辛谷主替人状告,自无不可。但……苦主为何不亲自前来?” 九黎沉默一瞬,道:“因为她被王府派出的侍卫追杀,我救人时她已身负重伤,便是想来也来不了。” 鹤青王妃:“哦?这苦主姓甚名谁?妾身倒想问问,王府究竟何处得罪了她,要她劳动辛谷主前来报案?” 原本伶牙俐齿的九黎竟沉默了。 鹤青王妃自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立时笑道:“辛谷主似有难言之隐?怎么,这苦主的姓名来路是说不得么?” 九黎:“……你明知她是谁。” 鹤青王妃唇角的笑容越发扩大:“辛谷主这话说得蹊跷,妾身怎会知道托你报案的苦主是谁?” 周遭鸦雀无声。 在场众人九黎沉吟许久,轻哼一声,笑道:“我险被王妃给绕进去了,苦主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难道就能改变鹤青王贪污渎职,草菅人命的事实吗?” “王妃当然知道那人是谁,因为就是你——吩咐王府侍卫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不是我巧遇此事,恐怕她受的苦远远不止这些!” “而今你坚持要我道出那人姓名,不过是想往一个已经受尽伤害的弱女子身上再加诸一层罢了,你要她亲自站在这里,亲口说自己是如何被你们陷害,被你们欺(河蟹)凌!撕开她血淋淋的伤疤再割一刀,鹤青王妃,你可真够歹毒!” 九黎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那个人——我不想说出她的名字,因为她受的伤害已经太多,何况报案人是我,苦主是谁,应该与此案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若是陛下坚持要赦免鹤青王的罪行,那么九黎就只好……” “陛下——” 外头太监传来消息,打断了九黎: “武安侯李晏,监察御史齐昇,携鹤青王案证人,入宫觐见!” 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天子貌似精神一震,道:“——宣!” 殿外缓缓走来三人,二男一女。 见此三人,众人惊讶不已,鹤青王更是骇然失色,不过最惊讶的当属九黎。 “嫣……” 布衣荆钗的女子望着她微微一笑,旋即大礼伏拜: “民女元清殊,拜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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