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被捂住,耳朵里全是风雪声和呼吸声。 视线被限制,目光只能看向少年略显烦躁的眉目。 宁一问出口,心里很平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少年眉目间的躁色那瞬间消退,眸光幽暗,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冰凉的指尖从她耳朵上撤离,“哪个答案不会让你哭?” 宁一短暂地屏住呼吸。 他低下头看她的脸,“或者换个问法,哪个答案会让你哭?” “喜欢,还是不喜欢?” “给个提示。” 他一下一下地拨动着打火机,发问的密度让宁一没办法思考,打火机被点亮的声音不时响起,在明灭之间有节奏地冲击她的神经,“还是你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回答我。” 宁一的情绪那瞬间又被搅动着推往高处,一时找不到出口。 “你……算了。”她莫名有点慌,转身想走。 他开口,“是的话,给个机会吗?” 宁一停住脚步,转过头,一抹慌乱极快地掠过她的眼睛。 少年垂下眼,“不是。” 宁一顿住,看着少年的眼睫敛成羽线。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没有喜欢你。 “我只是想弄清一些事,如果造成你的困扰,那抱歉。” *、 情绪下去了,宁一现在的感觉有点儿像告白被拒,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跟在季野身后,一路埋头往前走。 他们一路走过寂静的长廊,走下十三级台阶。 是在剩下的台阶里,季野打破了沉默,“你转学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知道校门口的监控是坏的?” 一中学生还是挺省心的,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用到监控的地方,学校就抠门得一直没有修。 宁一差点踏错台阶。 “没注意过……而且,我怕闹这么大,学校会让那位登记的同学一间一间教室认过去。”虽然普通人记忆力未必那么强……她继续数台阶,“你才转过来就知道这种事才比较奇怪吧?” 问出口宁一就觉得自己白问了,无非是刘淇这样的学长学姐或者学弟学妹告诉他的,还用想么,他的信息渠道可比她宽广多了。 随着这个念头闪过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既然知道摄像头是坏的,为什么要来自首呢?” 更诡异的是,他才刚转来,是怎么做到精准踩雷被扣分的? “没戴校牌。”季野淡淡回答,岔开话题,“你嗓子怎么了?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她嗓子沙哑,又咳得像下一秒就要去世,很难让人不在意。 宁一转头又是急促地咳了几下,没好气,“被命运扼住了支气管行不行。” 还不是拜他所赐。 季野笑了。 行,命运没有扼住她的喉咙,扼住了她的支气管。 宁一困惑地抬头看他,“你才转来,哪来的校牌呀?” 季野放慢脚步,等她走到身侧,“是没有。刘淇跟我闹着玩,非让人记我一笔,我就写了他小学时候在补习班上的外号。” 宁一恍然,难怪写郭靖……确实跟刘淇更搭一点。 季野看了她一眼,“其实就算写我自己名扣了分到时候跟老师说一声大概率能撤销,你不掺和进来还闹不到这么大。” 宁一无语,“还不是……受你的蛊惑。” 她状似轻松地打趣,其实心里全是懊悔。 不知道自己今天早上怎么就那么鬼迷心窍。 真的……不至于。 她攥着手心,跟着他往前走。 …… 季野转来的第一天,在班主任的课上迟到了十分钟。 班主任梁任贤是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教语文,个子很高,有点儿年轻人身上还没褪尽的锐气。 那天他当着全班人的面冷嘲热讽了他们几句,就宣布这节课不教古诗词了,教思想品德:罚两位同学去操场跑圈。 还带着全班人整齐列队围观,不跑完谁都不准走,围观人群也成为了这惩罚的一个环节。 四百米橡胶跑道,男女一视同仁,各十圈。 对宁一来说,是个可以致死的剂量。 刚开始围观的同学都有点兴奋,后面就觉得无聊了。 操场上风大,几个没带外套的女同学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取暖,班主任也不肯让他们回班级拿外套,回去喝口水都不行。想学习的学习不了,好动的又被迫在原地罚站,渐渐怨声四起。 看人打毛衣至少还能看个毛线,跑步有什么可看的?看空气? 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哪是思想品德课,这根本就是连坐啊。 倒是其他班上体育课的同学感兴趣得不行,兴奋地聚集在人群外沿。 宁一跑到第二圈就有点不行了,平素缺乏锻炼的人,考试跑个八百就是生理极限了。 她两腿沉得像生铁,小腹酸痛,再加上喉咙本来就疼,头重脚轻的,呼吸不过来,一张口风就全往嗓子里灌。 跑步开始前季野还拉着她要做热身运动,她嫌丢人不肯,干跑了十分钟就觉得膝盖都隐隐作痛。 又跑了几分钟,全身骨头都好像在胳肢响,风都在往骨头缝里吹。 这么多人看着,她又不敢松懈,只能一鼓作气往前跑,久了连腿都不像自己的,只是机械性地重复做工。 中间有两次她差点摔倒,都是季野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 等她稳住,他又很快地从她身旁掠过。 其实季野一直在一圈一圈地超过她,两个人像是在套圈跑。 他一看就常年保持运动的男生,跟学校里一般成绩优秀的文弱书生不是一类人。 男生跑步的姿势很标准,呼吸节奏轻匀,跑起步来跟喝水般自然。 或者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连激烈运动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宁一额发被汗水打湿,视野模糊地望着他的背影,脑子居然想到了一道数学题。 问:一跑道 400 米,两人从同地点出发同向匀速运动,甲以某速度,乙以某速度,限定圈数内,两人可以相遇多少次? 宁一一开始是有在数的,后面有点数不清了,只是感觉他最后好像在冲刺。 男生挽起休闲服袖口,小臂肌肉线条起伏,身姿如豹,矫健优雅,举手投足牵动全场呼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很激动地数他的圈,“五…六…七、八、九、十!ohhhh!”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是看别人跑完,却像自己跑完一样有成就感。 有个其他班男生很仗义朝季野扔了瓶矿泉水,“哥们,可以啊!田径选手吗?” 季野顺势接住,仰头灌了半瓶,没碰到瓶嘴。 “还行。”没否认。 水顺着他优越的颌颈线往下淌。 宁一注意到季野已经停下的时候还有五圈半的距离没完成,独自承受人群注视难免有些压力。 有人小声喊加油为她鼓劲,更让她不好意思。 她也太弱了…… 呼吸沉重。 季野拎着瓶半水从终点逆向朝她走来。 逆光很亮,但这光线都成为了广穹天幕为他铺设的背景板。 少年身形高大,汗水从他发梢滴落,周身散发着运动后勃发的荷尔蒙。 即将交错时他站住,沉沉看着她,身上的气息朝她侵袭。 宁一回避他的目光,绕开他跑过去。 男生骤然伸手扣住她手臂。 宁一差点因为惯性地往前倒,两腿酸软地站稳,喘着粗气问,“你……你干什……什么?” 长跑最怕那一口气被打断了,她想挣又挣不脱,大脑没办法思考,只是凭借本能地着急。 周围的同学引颈观看。 季野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塞进她手里,朝不远处抱臂观看的梁任贤道,“老师,剩下的我替她。” 操场上一片起哄声。 宁一使劲挣开他,羞得抬不起头,“你干嘛呀!” 梁任贤冰冷的声音从远处顺着风刮过来,“宁一,干什么?不想跑了?有能耐犯错,没能耐承担?” 季野望向梁任贤,声音低沉,“梁老师。” 梁任贤不为所动,“宁一,加一圈。” 宁一抬头盯了季野一眼,抬手将矿泉水塞进他怀里,终于挣开他继续往前跑。 季野朝梁任贤喊,“老师,她生病了。” 梁任贤用手机将跑道旁的铁栏杆敲得叮当响,继续加码,“宁一,加两圈!快点!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 少年在原地望望宁一的背影,回过头黑沉沉地看向梁任贤,“老师!” 梁任贤瞟了他一眼,声音严厉,在操场上震出回响,“宁一,加五圈!” 操场上没有人再起哄了,只剩猎猎的风声从耳边吹过。 女生扶着自己的肚子,深一步浅一步往前跑,背影在众人视野里渐远渐小。 季野朝梁任贤盯了眼,那一眼,不太像个少年的眼神了。 他纵身朝宁一奔去,将她扯离跑道,“够了。” 宁一一把挣开他,“季野!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垂头站在那里,“别跑了。” “别跑了。” “宁一。” …… 女生的长发在风里翻飞,一眼都不屑看他。 少年站在她身后,目视女生一步步跑远的背影,“宁一!” 声音被风声吞没。 全场的人噤若寒蝉。 季野追了两步,又徒劳地停住,转头和梁任贤遥遥对视。 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成年男人的对视。 没有人后撤。 少年终于收回目光,困兽一般前进后退,原地转圈般走了几步,一抬腕,矿泉水瓶里的水尽数从他头上浇下,他把瓶捏得噼啪作响,然后将瓶子朝地上一砸,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我去你*妈!” 他背朝人群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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