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玉来这间音乐酒吧表演的第三个月，她每周末来两天，八点半开始唱，隔半个小时休息一次，酬劳丰厚，至少是她满意的程度。 名义上，她是这里的驻唱歌手，但她还有一个月才成年，老板没有跟她签合同。她也不怕对方赖账，因为酒吧是季野朋友开着玩的，算下来，占便宜的是她。 季野本人是个祖传的二代，他的朋友们自然也都不是凡人。 有钱人给圈内人介绍门路，就跟指缝里随意挥洒出的鸟食儿。 以明玉的歌喉，倒是也消受得起。她从小学起就是学校文艺汇演的大户，何况人长得漂亮，性子又温婉，很受这一圈人的喜爱。 季野对宁喻产生印象，就是在明玉驻唱的酒吧。此前他只知道高三年段有她这么一号人。出于家庭教育原因，他做过人脸记忆特训，可以说高三年段就没有他喊不出名字的人。 不过他对宁喻的记忆也仅限于名字，如果她不是跟着蒋少诚来的，他不会注意到她。 为了避开季野，蒋少诚本打算推脱不来的。但宁喻听说以后一反常态地要求他带自己见见他的朋友们，他推脱不过，便把她带来了。 蒋少诚拉着宁喻向里走时，卡座里一圈少男少女登时便热闹了起来。 “听说蒋少诚升旗仪式上表白了一个女生，是不是就是这位？” “不错啊，居然把人带出来了，态度端正，勇气可嘉。” 一个衣着光鲜的女生嗤了声，“得了，有点脑子都知道他是拿这女生跟蒋伯伯斗气呢。” 另一个女生同情地叹了口气，“听说升旗仪式后蒋伯伯气得摔断了办公室里的毛笔，那毛笔还是他以前资助过的一个学生亲手做的，蒋伯伯可珍惜了呢……少诚要真对这女生有感情，怎么舍得让她去承受他爸妈的炮火？” “不过如果不是保送名额的事情蒋伯伯做得太过分，少诚也不至于……” 话说到这里，在场几个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先头说话的女生立马睃了眼明玉暗淡的表情，捅了捅说话的人。后者撇了撇嘴，意味深长地瞥明玉，“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有人耍阴招才……” 她话还没落地，季野就冷冷觑了她一眼。 女生立刻闭了嘴。 气氛微僵。 明玉叹了口气，这个有人，当然说的是她弟弟明珏。 她揉了揉脸，笑着招呼大家玩游戏，转头又低声对季野道，“这事确实是明珏的错。” 当时针对两所高校的保送名额就两个，季野因为去年的违纪行为保送资格被撸，他的那个名额被顺延到了年级第二头上，剩下的一个名额自然就锁定在了蒋少诚和他弟弟顾明珏之间，两人成绩相当，但依照三年综合评分，蒋少诚其实比顾明珏更有希望。顾明珏为了争取名额，在名额敲定的前一天四处散布校长徇私暗箱操作的谣言，用舆论倒逼校长交出名额。 当时如果不是季野拦着，顾明珏早被蒋少诚打破头。 但蒋少诚也因此和季野生出了嫌隙——被亲近的人背叛，比被无关紧要的人恶意诋毁更让人受伤。 这事在场的人都知晓个中内情，只是碍着面子都不说罢了。 说话间，蒋少诚和宁喻已到了跟前。 几个人收起各异的心思，热络地和他打招呼，又拉着他要他介绍宁喻，好不热闹。所幸宁喻没有那些扭捏的做派，很放得开，喝酒、骰子全不怯，玩得风生水起，很快带动了气氛。 季野坐在一旁，目光幽暗难明。 明玉即将上场演唱，顶着头扎眼的粉色短发低声央他，“小野，少诚是我叫来的，你不要生气。你和少诚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不然我过意不去。” 季野靠进沙发，整个人处于光影的过度地带，令人看不清表情。 此刻他的身影看起来竟是寥落的，热闹全在另一边。 明玉目光掠过他脖颈上的伤口，不由轻轻一顿，他……什么时候撕了那枚创可贴？ 良久，少年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垂下眼睫，苍白的面孔隐没在昏昧里，淡淡说道，“你别管了，我和少诚……没那么简单。” 男生之间的友谊也有各种计较，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 明玉张了张口，正想说话，被一旁的侍应生喊走注意力，“明玉姐姐，到你了。” 明玉望了望台上准备就绪的乐队成员，匆匆点了点头。 站上舞台舞台的那一刹那，女生的气质摇身一变，腰肢跟随爵士乐挑逗的旋律摇摆，如猫舌舔舐手心的魅惑歌喉渐渐充斥了整个空间。 “I''''ve ot this thin 我得到了一样宝物 Gonna blow your nd 可以缭乱你的心绪 Pullin your strin 控制你的一举一动 Helpin you unwind 卸下你的防备 ……” 卡座里，一个满身潮牌的少年说道，“要我说，明玉这喉咙一晚上给两千也嫌少，我让我叔叔给她灌张唱片多好，何苦来淼淼哥这里做童工。” 旁边的女生轻嗤，“你那个开娱乐公司的叔叔也就拿来骗骗小女生得了，还敢把主意打到明玉头上。” 少年不服气地说，“我那哪能叫骗，我那叫成全梦想。” “是啊，偷书的事，哪能叫做偷呢？”两个女孩子撇嘴笑成一团。 就是在这笑声中，宁喻慢慢地把目光投向了季野。 “少诚叫我出来，我以为今晚是给明玉过生日呢。” 一个女孩摇摇手，“哪儿呀，明玉生日在九月，跟林君然同一天，是不是？” “对了，君然怎么没来？” 女孩耸耸肩，“她最近不是在失恋吗？哪有空理我们。” 宁喻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九月是不是处女座？对了，你们是什么星座？我是双子座，说来好笑，我生日在儿童节呢。” 她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就聚集到了她身上。 宁喻慢慢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一副吃惊的模样，“怎么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坐在她旁边的女孩目光投向季野，又看了看蒋少诚，嘴角抿起一个神秘的笑，“没什么。” 到这个时候季野都没抬头。 宁喻把目光移开，望向舞台，轻叹，“明玉唱歌真好听，听得我都有点技痒了。” 先头那女生笑得便有些嘲讽了，“怎么了，你也想唱？” 宁喻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指着舞台上的小提琴，“那哪能啊，我只会小提琴。” 蒋少诚的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计野仍旧没有抬头。 宁喻望了望他低垂的脸，笑着把目光投向蒋少诚，“少诚，你记不得我跟你说过，小时候我上网，在一个网络英语角给一个陌生人拉过小提琴。” 蒋少诚目光冷到了底，“是吗？你只和我说过你学过跳舞。” 宁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啊，可能是我记错了。” 季野终于慢慢抬起了头，隔着一圈的人，他的目光和宁喻的撞到了一起，两个人对视很久。 终于，他开了口，“是么，你当时拉了什么曲子？” 宁喻的手指卷着发尾，“我想想……不如我拉给你们听？” 她虽然说着你们，目光却始终锁在季野脸上。 季野往后靠了靠，手指拨弄了下打火机，注视着女生，慢慢点头，“欢迎。” 宁喻站起来，朝舞台的方向走去，她刚迈开步，蒋少诚就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蒋少诚坐在一片阴影里，他低着头被头发盖住双眼，轻声说，“不要去。” 季野挣了挣，没挣脱。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开口了。 宁喻骤然发力，重重甩开蒋少诚，却由于反作用力整个人扑倒在玻璃桌上。那个瞬间，她的眸光轻轻一闪，下一秒手便狠狠地撞上桌上搁着的大号啤酒杯。 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宁喻哀叫着抬起自己的手，被玻璃碎片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掌暴露在几个人的视线里。 在场的两个女生捂住嘴惊讶地叫出声，“快，快送去医院。” 蒋少诚身形微动，季野已经站起，将宁喻打横抱起，“没事了，忍一忍。” 宁喻疼得满头是汗，把头靠进他怀里，无比乖巧地点头。 少年抱着怀里的女孩急匆匆往外走。 蒋少诚垂下眼，五指蓦然收紧。 *、 宁一在周末回了趟市区，房子过户手续还没办好，不过这一期的按揭大伯已经交上了，大伯母他们也已经入住。 她想了想，又发消息约了汪洋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一中发的练习和卷子汪洋额外给她留了一份，原本打算托人寄给她，刚好她要走这一趟，索性亲自去拿。 再回到这栋住了16年的房子，宁一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她在家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对门张婶溜孙回来，问了许多她的近况，她支吾地应付了几句，觉得应付不过了，匆匆地按了门铃。 门徐徐朝外推开，宁一抬头，当场呆住了。 少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门把，眼皮微掀，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宁一心脏停了一拍。 不是？这合理吗？我走错了？ 她狐疑地仰高头去看门牌号，对面的少年手一抬，无情的一声“砰”，门笔直摔到她鼻尖一微米处。 门户紧闭。 宁一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鼻尖：…… 门内，厨房里传出一道属于年长女性的粗犷女声，“小老师，麻烦你开门了，是谁啊？” 季野站在玄关处，望着从客厅迎面走来的宁喻，偏头想了想，“哦……”他说，“没谁，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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