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这个人,看起来温润谦和,实际满肚子心眼,一句话把问题上升到了班级外交层面,1班的男同学们瞬间被迫戒严。 不过一中的学生怎么说,头脑和家境多少都占一样,个顶个的人精,私下再怎么针锋相对,到了明面上永远是一团和气。 季野又是上届学生会长,江湖传说里行事作风那叫一个腥风血雨,没人想和他闹矛盾。 局势再僵,季野也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笑了声,“小学弟的意见是,要我换个地方欺负?” 话是冲徐林说的,目光却淡淡掠过宁一的脸。 宁一禁不住睁大眼睛,后退半步,眼睫微颤。 徐林笑容沉静,语气却已接近警告了,“我的意见是,请学长不要再开玩笑了。” 季野忽然抻直了身体,嗯了声,“可我是个不太能听取意见的人。” 他个子高,往徐林面前一站,压迫感极强。 徐林低他大半个头,但那副从容的姿态,气势竟也不输。 两种迥然的气场碰到一起,局势岌岌可危。 宁一几乎是下意识地站到了徐林身前,一脸戒备地仰视季野,怕得连紧咬的牙关都发颤,却一步也不肯后退。 少年眼神微微一变。 她怕他动手? 她把他当什么货色? 徐林朝他看了一眼,眼神竟然带着些许的得意。 季野太熟悉这眼神了,之前他还在学生会那会儿,徐林每每挑拨着部里的人在决策上闹矛盾,自己从旁坐收渔翁之利就是这副嘴脸。 他那时睁只眼闭只眼,还挺欣赏这股聪明劲。 宁一浑然不觉地火上浇油,“学长,这不关班长的事。今天是我说错话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道歉,你想怎么解决,你说,我尽量办到,好吗?” 徐林几乎忍不住笑意了。 季野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绿茶的力量,眼皮突突直跳。 操。 他竟然气笑了,“好。” 宁一愣住了,他说什么? 季野点了点头,眼皮下敛,“我们没什么需要解决的。” 他拍了下最后桌一个男生的肩膀,“哥们,征用下你的水。” 那男生一愣,连忙将摆在桌面上那瓶因为看热闹还没来得及开封的水递过来。 “谢了。”季野接过,拧开,一仰头,咕咚咕咚喝光。 “和你们这些人说句话真费劲。”喉结上下滚动,他用手背抹掉唇边的水渍,一抬手,完美抛物,矿泉水瓶精准落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他转向宁一,无所谓地耸耸肩,“给你个忠告,别再让我看到你。” 手插兜,转身出门。 别出现在他面前。 别当着他的面晕倒,也别拉着他衣角求他。 别鬼鬼祟祟地偷看他,也别颤抖着说见到他很高兴。 不要一边说着“相信你”,一边说“那种人”。 不要在他吻她时,闭上眼睛。 一边害怕,一边靠近。 眼睛里是全然的懵懂,全然的托付。 用力地撕咬,又拼命地远离。 宁一怔忡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思绪仿佛也出走。 最后还是徐林唤她回神,“你来,数学老师找你。” 他们穿过天阶,踏着铃声去往行政楼。下到一楼,在走廊上穿行。 一路沉默。 进门前,徐林转向她,低头,“老班说,你要转学了。” 宁一愣了下,点头。 徐林颔首,“具体什么时间,走之前和我说一声。” 宁一又是点头。 “去吧。” 宁一转身进门。 徐林又叫住她,淡淡笑着,“走之前,一定记得和我说。” 为什么呢? 宁一没有问出口,仅仅是一个迟疑间,徐林也已经转身。 他们背对背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行。 宁一很久以后才回忆起,自己当时一直忘了问一句,考得还好吗? *、 办公室里,打印机的声音不时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 老师们都去上课了,此刻办公室只剩张北和在打印文件的高一年段长。 “你转学的事,你大伯打电话跟我说了。 “县一中上线率也还可以,但是资源跟省城不能比。 “你的成绩一直挺稳定,冲刺一下几所重点没有问题。可能那两所都有希望。 “现在是关键阶段,老师不建议你转去县里。你再考虑一下……” 宁一垂着眼,一中历年上国内两所top的名额在30-40人之间,张北找她,无非是因为她数学成绩一向好,而这次她的排名又大幅提高,有希望为母校巩固声誉。 可她一向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就像当时她放弃参加数竞一样。 她面对着办公桌,上面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教案和文件,几张废弃的数竞和物竞参赛表被压在保温杯下,大概是要归档或者集中销毁的。 她匆匆扫过一眼,却被上面的一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确切地说,是那手字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字很漂亮,铁画银钩,衬得起纸面上其他的名字都面目庸碌起来。 她一时分辨不清具体是哪两个字。 数学老师的声音不时在她耳边响起,但她都听不太清了。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老师讲。”张北停下来,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老师知道你的情况,会尽力帮助你的。” 挪开的保温杯将报名表彻底暴露在宁一视野中,她终于看清了那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季野。 他的笔迹,倒确实配得上他的名字。 减一分谓草,增一分则狂。 草和狂之间,是野。 她微微怔忡,他、他参加数竞? 仔细想想,他消失的时间确实和徐林消失的时间吻合。 不,他消失的时间更久。 莫非,他还参加了其他竞赛? 她是有听说今年奥赛因为考题在网络上泄露的原因被迫启用了备用卷,竞赛时间也推迟了两周。 但她确实一次都没有将他的消失与这件事联系起来。 宁一思绪复杂地收回视线,心底泛起异样的滋味。 她怎么会一厢情愿地看低他? 她怎么敢一厢情愿地看低他? *、 第二天,学校里笼罩着一层不同寻常的氛围。 从校门到班级的这一段路,宁一接受了无数注目礼,课间甚至有不认识的同学跑到她班级门口围观她。 “那个就是吗?” “就是她吧,真看不出来……”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一般都是校园核心人物的待遇,可宁一不属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员。 汪洋今天没有来上课,望着空掉的座位,宁一心里隐隐不安。 第二节课上,黄佳欣几次转头意味深长看着宁一笑,宁一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她茫然地扫视全班,想得到一点点暗示,坐在第一排的蒋丽仿佛接收到感应回,目光担忧地投过来,用口型示意她看手机。 宁一低头点亮屏幕屏幕上方,挂着最新推送的微信消息,是蒋丽发送的: “你看表白墙了吗?” 宁一又打开表白墙,一眼发现自己的名字被挂在了醒目的位置。 有多少人是因为被表白才被挂在了表白墙上的呢? 宁一没有统计过,但显然她并不是其中之一。 时代变了,课堂上的小纸条被演化成了手机里刷新出来的一条条信息,校园八卦的形式也不再停留于于口口相传的模式,表白墙被开发出了新的功能,信息时代为校园暴力指明了新的方向。 这条浏览量破万,点赞量1021的消息,释放出明晃晃的引战信号: “墙墙,有个女生说校草脑袋比脸蛋还干净,还硬说他男朋友比校草好看,我想让大家评评理?” 附图是季野和汪洋的照片。 图片带来最直接的视觉冲击,汪洋的平凡,在季野最普通的一寸照下无所遁形,这种对比甚至堪称惨烈,季野令人赏心悦目的五官组合,放大了汪洋脸上的每一个属于普通人的瑕疵。 屏幕上不断叠加的评论,持续攀升的点赞,如同某种有生植物,汲取着滋生于网络阴暗处的养料快速生长膨胀,挤压着宁一的视网膜。 【呵呵,我只能说,有的人的五官是五官,有的人的五官只能称作器官。】 宁一飞快倒扣过手机,捂住嘴巴,在四面八方的窥视中捂住冲出班级,跑进卫生间,剧烈地干呕,连胆汁都吐光。 所有的字眼都在视野里模糊成一片,在脑海里旋转跳跃。 一只无形的手将她往下拖。 心跳过载,脑中蜂鸣,视线模糊,如同濒死。 她对暴力的过敏被唤醒,再次被那种没有节制的共情击溃。 手机提示她有新的消息。 她看了一眼,宁喻的头像被支离碎裂的屏幕割裂成无数个碎块,她发来的消息张牙舞爪地横亘在屏幕中央,“我送的礼物,还喜欢吗?” 宁一脱力地蹲下来,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这女的我知道啊,高二(1)班,叫宁一。】 【你们去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就知道她怎么说得出那种话了,丑逼抱团取暖呗。】 【她爸是个傻子,她妈是个疯子,她本人就是个表子。初中时连她姐姐的那朋友都抢的那种。】 【她家穷得要死,连饭都吃不起。还天天说什么吃不惯食堂,好笑死了,好能装的。】 【人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看她天天都在做卷子,课间连厕所都不上,晚上应该都学到凌晨,还一直只能考到年级五十。就凭她还敢笑话校草脑子里没货?】 【哦,对了,前阵子她妈妈自杀了。她妈是真的精神有问题你们知道吧?其实她也蛮可怜的。】 宁一紧紧地按住电源键。 手机屏幕和天光一起,暗了下去……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