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甫一打开布包,首先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药味,而后才看到七八个靛蓝色的香囊,以及在其下方被折起来的几页信纸。 苏玥轻轻抚开香囊,拿起信纸,逐字看了起来。 写信之人是方才那个男孩的母亲,名唤珠儿。她在信中写道—— 记事起,她便同其父在南阳一带,行医采药。 可三年前于山野中,恰巧救下了被蛇咬伤的苏启明。而她与苏启明之间的孽缘,也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自这日起,苏启明每日都会寻她过府,名曰:余毒未清,需要珠儿姑娘妙手回春的救治。 那时珠儿未觉有异,每日还尽职尽责地为他换药。 可如此整整十余日后,苏启明的伤都已好全,无需再招她入府了。可他又以家中胞妹常年缠绵病榻为由,再次请珠儿过府问医。 珠儿起初对此有几分怀疑,因着她从未在苏启明的宅子里见过这个胞妹。 可当苏启明事无巨细地,说出其胞妹具体的症状时,她便已全然相信,甚至开始同情起来那个只比她小三岁,却从未出过府门的可怜女孩儿。 她打起精神仔细问询着其具体的症状,而后又提出要去看看他的胞妹,为她把脉。 可苏启明此时却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最后他“不经意间”说出“实情”,说他隐瞒了一部分真相——他的胞妹确是病重,但远在京城,并不在南阳。他之所如此隐瞒,只是太过心悦于她,想找个借口能日日见到她罢了。 苏启明长得本就高大英俊,其突然如此深情地表明心迹,惹得珠儿直接面红耳赤地跑了。 . 自这日表明心迹后,苏启明寻珠儿过府便愈发地勤了。而且每次珠儿来时,他还要说上许多相思之言,表达许多爱慕之意。甚至还许诺,要带她一起回京,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还有胞妹。 那时的珠儿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如何受得了这般猛烈的攻势。 不出半月,她便完全沦陷在苏启明为她编制的爱意中,愈发无法自拔,亦愈发不懂拒绝,最后甚至答应了男人在她稚嫩.娇躯上无度的索取。 而当有了这层更进一步的关系后,珠儿便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苏启明,甚至将自己当成了苏家人。其每日除了与苏启明在床第间厮混外,便是为她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可怜小姑子苏玥,寻些止咳的法子,希冀她能好受些。 她根据苏启明说得那些症状,翻遍了许多医书,亦请教了南阳数位老郎中后,定下了药熏的法子。 她耗时数月,亲自采摘调配了八、九副能够止咳的药材熏干,放入香囊中,欲令苏启明寄给京中的胞妹试上一试,看看哪个方子的止咳效果更佳。 可那日当她兴冲冲地,将这些香囊拿过来时,竟意外地发现苏启明正在和别的女人白日宣.淫。 手中的香囊瞬间散落了一地…… 巨大的欺骗感、背叛感向她袭来,她气得走上前质问苏启明!! 可兴头上的苏启明只是问她,要不要与他们一起?! 她一气之下,给了他一巴掌,扬言至此分道扬镳。 而在那之后苏启明一句道歉的话,一句挽留之言都没有说过,甚至亦从未再找过她。 过往的种种皆成了一场骗局。 至此,被骗去身心的珠儿,重重地跌入了黑色的深渊中。她一度无法接受,甚至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但就在离死亡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时,她突然醒悟过来——不!她不该如此!不该因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而且那苏启明更是不值得她如此做!她得好好活着!她要让做错事的人受到惩罚!她要揭露苏启明的嘴脸,让他无法再害别人! 就这样她靠着自己从那黑色的深渊中爬了出来。 可她还未来得及缓上一口气,无情地命运便再一次捉弄了她——她发现自己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她满是惊惧,满是惶恐,满是厌弃,她再一次又被拖入了深渊中。 她试图向其父求救,可他听到后,不仅大骂她不知廉耻,还去求苏启明将她收入府内,就算做个侍妾也好。 最后她被父亲绑着送回了苏启明的府邸! 而苏启明从头至尾都没有再出现过,那日是其府上的老管家安置的她。 那老管家让她安心地待在西厢房养胎便好,还说如若生出个男孩,苏启明一高兴,兴许愿意纳她为妾,带她回京。 可珠儿并不想做那无耻骗子的妾,更不想生下他的孩子,她不断挣扎着,不断反抗着…… 就在这时,屋内走出一个同她一样,怀了孕的美娇娘。那娇娘顶着比她足足大了一圈的肚子,让她莫要再吵闹,说会惊了她腹中的胎儿。 珠儿瞪大眼睛满是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美娇娘的肚子,而彼时那美娇娘还在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什么,等她的儿子生出来后,苏启明便会带她带回京,带她回相府享福的春秋大梦。 珠儿如何能同意这些话,这不过都是苏启明骗女人的话术罢了,她觉得最后更有可能的结果是‘去母留子’! 她试图劝说眼前这个,和她同样遭遇的美娇娘一起逃走。 可那美娇娘完全不认同她的话,甚至说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还说珠儿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得以上位,所以才如此挑拨。 珠儿简直百口莫辩! . 之后,她被“强制性”地,留在西厢房安起胎来。 而在这几天里,她亦听说了苏启明更加荒唐的做派。 原因其嫌弃青楼女子太脏,所以专挑好人家干净的姑娘玩弄,而珠儿只是他来南阳玩弄的十几个姑娘当中的一个罢了。 且所有的姑娘们大多出身低微,就算发现自己被骗,发现苏启明并非真心,亦为时晚矣。她们无法向这个身份尊贵不已的,当朝宰相唯一嫡子讨要任何说法。 珠儿了解完事情始末后,心中唯剩一个念头,便是报复他!阻止他! 是以,她先是假装配合安胎,令紧盯着她的那些婢子们有所松懈。 待她终是得以在府上自由行走后,便开始了行动—— 她偷偷给苏启明下了长期服用会“不举”的药。可一个月后苏启明的医师,竟在寻常问诊时,发现了端倪。 苏启明大发雷霆,下令彻查下药之人。不过所幸的是,无人怀疑到她这个,需要仰仗苏启明才能苟活的孕妇头上。 但因着这次下毒事件,苏启明更加注重饮食起居,珠儿没了继续下药的机会,只得另寻他法。 …… 后来,她收买了市井几个乞儿,命其散布苏启明有隐疾,甚至还有传染性的谣言,希冀着南阳那些姑娘们听到后,不会再对苏启明趋之若鹜。 值得清醒的是,这次珠儿成功了,因着市井里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谣言,不出半日便在整个南阳城传得沸沸扬扬。 顷刻间,苏启明成为了姑娘们明面上远离,背后议论的对象。 做完这些后,珠儿终是觉得自己透上了一口气。 而现在要解决的便只剩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想只要没了他,一切都会变好,她还可以重新来过! 是以,她故意摔倒制造了一场小产,想要将这孩子流掉。 在肚子顿疼的那几刻,她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 可最后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孩子竟然作为早产儿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明明他还未足月!明明他那么弱小不堪!但他就是奇迹般地,挣扎地活了过来! 在那孩子啼哭声响起的那一刻,她才对这个生命释然了! 因为这个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想要活着,而珠儿亦本能地想要保护他~ 可有了这个孩子的牵绊,她又该如何重新开始?! 珠儿再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可无情的命运并未给她过多犹豫的时间,因为这个孩子是早产儿,身体十分虚弱,珠儿需要寸步不离地照顾他,才能让他活下来。 而这一照顾便是整整两年多,直到她将那孩子的身体彻底调理好,才终于松了口气。 同时,亦有时间重新考量自己的将来——她不会跟着苏启明归京,亦无力带着这个年幼的稚子重新开始,她最后还是狠下心来选择了独自离开。 可她还有些放心不下年幼的稚子,抑或是对这孩子还是有些愧疚感,便向府中的老管家详细打听了京城相府中的一切。 那老管家以为她想‘母凭子贵’,跟着苏启明回去做妾,便一五一十全地都告诉了她。 而在这其中那个久病未愈,常年无法出门的苏玥,又被提及出来。 那老管家说,虽然小姐平素无法出门,亦不太爱说话,但是听她苑中的下人说,小姐从不苛责打骂婢子,亦从不为难他人,是个顶好顶好的主子。就是可怜了她,娘胎里带出的病,需常年卧病在床~ 珠儿听完后,心下已有了计量,她将当初那七八副特意为苏玥寻的止咳方子,又拿了出来,置于香囊里,同这封信一起放在她儿子的里衣里。并嘱他如若进京看到一个让你唤姑姑的人,便在没人的时候将这包东西拿给她。 . 苏玥打开的信中,其前半部分写下的便是珠儿这三年来的遭遇、愤恨、悔意、迷茫、抉择、释怀和放下。 而在信的后半部分,记录下的便是这七八副止咳香囊的配方。 她说当初这些方子,也是废了许多时力才在南阳坊间收集到的,不用未免有些可惜。 她说两年前便想交予苏玥,可她出身低微无法联系上相府尊贵的嫡女,便只得在两年后以这样的方式转交过来。 最后,她希冀这些方子有效,亦希冀着苏玥今后能照拂她的儿子一二。 而至于她自己,在这跌跌撞撞的三年里,她成长了不少,也释怀了许多。她说不用担心,她会过得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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