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贞十三年,当杏花春雨淅沥沥地撒满整座京城,萧瑟了一冬的生机也被渐渐唤醒。 此时,无论是城里那些等着踏青游春的姑娘们,还是城外那些等着春耕播种的农夫们,都在喜不自胜地望着这场春雨。 可当这绵绵细雨穿过相府曲折的游廊,透进西侧一群雕栏玉砌的建筑内时,却只招来一阵恼人的咳声。 “咳咳~咳~ 芳依,外面可是起雨了?” 暖阁内一身素色袄裙的苏玥坐于桌前,小口啜饮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间或抬头向那端着蜜饯走来的侍女问道。 “小姐,这雨刚起。”芳依走近,脆声回复。但待其放下蜜饯,低眉看到苏玥手里那碗久未见底的药汤时,便变得神色忧虑,欲言又止。 苏玥没看到她眼底的忧虑,继续用那只皙白病态的手,撵着一把绿釉汤匙,缓缓地搅动着药汤,心想这雨若再下大,沈沐辰怕是不易回了。 可哪成想,几息后,便听见院中伴着雨滴,传来一阵阵利落地脚步声。 苏玥闻声望去,原本淡漠的杏眸,蓦然被映进了一缕华彩——来人正是沈沐辰。 只见他手执朱伞,着青绿骑装,步履恣意地踏着雨幕向暖阁走近。 遥遥望去,堆红砌绿,缀于雨中,似春日里一簇最为繁茂的花木,经久不衰。 片刻,待其行至门前,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将那朱伞收拢起来。 伞下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庞也应声而露。 墨发高束,剑眉星目,薄削淡唇,标准的一副盛气凌人又勃然英姿的将领相,令人生敬。但少年此时眸中熠熠的华彩和嘴角微扬的弧度,又在这英气中平添了几分人情味儿,无端地令人由生向往。 “沐辰,你来啦~” 苏玥语气轻快地招呼他,可语毕又引来一阵咳声。 “咳咳咳~” 沈沐辰眉头紧蹙,满脸忧心地回望着。 但他并未即刻上前,而是先在铜炉前烘烤着身上的寒意,直至暖出些许薄汗,才敢走近苏玥。 “近来乍暖还寒,你先有肺疾,莫要着了凉。” “我晓得,会上心的。”苏玥笑眼回望,而后问道,“如何,第三卷买到了吗?” “当然,少将军我亲自出马——” “咳咳咳” 少年意气风发的嗓音又被一阵咳声打断。 沈沐辰连忙将那刚刚烘到炙热的手掌,抚到苏玥薄削的后背,慢慢替她顺气。 此时,苏玥如若抬头便能看到少年俊逸的眸中满是心疼。 可这份疼惜只持续了几瞬,又被桌上那碗即将放凉的汤药给生生打断。 沈沐辰:“苏玥,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药,莫不是想让我日夜在此守着你!” 言罢又偏头吩咐道:“芳依,重新煎一副。” 芳依闻此连忙应声退下。 暖阁内便只余二人。 苏玥眸中带笑,轻扬着嗓子对身旁的沈沐辰说:“我就知道这世间最英勇的少将军,定能帮我抢到曹桀先生的第一批游记。好沐辰,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沈沐辰对此番吹捧,还是颇为受用的,便略带傲气地挑挑眉,“你得先回答个问题,如若我和那曹桀一同落水,你当先救谁?” 苏玥闻言先是轻笑了一下,而后自得其乐地说:“沐辰,我若下去救你们,可能溺死得比你们还快啊~” 语毕,沈沐辰的心口却莫名地有些微涩……他只能撇过脸,状似不经意地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卷书册递给苏玥,来掩饰某些不知名的思绪。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接住了书卷。 只见封上写着《游华录第三卷——云海之巅》。 时下曹桀先生出的系列游记《游华录》在京中最受追捧,其前两卷《塞北戍客》《沙漠古城》一度有市无价。是以,此次第三卷续本的消息一放出来,便在京中贵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苏玥也是游记的追捧者之一,可她同时亦是一个惧寒且无法外出的病秧子,所以只能备足金银将这场“大战”委托给最为信任的人——沈沐辰。 沈沐辰何许人也。 镇国大将军独子,幼时其母突发暴毙,而其父尚需远驻边关,只得临行托孤,安于相府。 那时苏玥尚年幼,具体的细节不甚了解,只记得自四岁那年起,府内便多了一个同岁的玩伴。 自此春夏秋冬十二载,他们见证了彼此所有的喜悲。 于她而言,沈沐辰是除了父母和兄长外,最信任和最喜欢的人。 …… 任由思绪远去片刻,苏玥回了回神,深深地望了一眼对面的沈沐辰后,又自顾自地低头打量起手中的书册。 沈沐辰坐在对面,也不吭声,只是一边忍耐着春日暖阁中的炙热温度,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苏玥。 二人之间在此刻似乎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苏玥心里想的是:敌不动,我便不动。 沈沐辰思的是:一会儿该怎么给这小祖宗喂药呢。 就在这长久无言的对峙之际,芳依终于端着重新煎好的药缓缓而来。 沈沐辰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并示意她退下。 苏玥全程不喜不悲地看着二人交接的那只碗。 十余年的时间,父亲为她请了宫里医术最为高明的柳太医试了很多药方,均未见效。柳太医只道:先天疾病无良解,尚需慢慢摸索调养。 是以那药方竟一次比一次苦,一次比一次难饮,直至现在这幅,每每喝下都另苏玥觉得自己由内而外散发着无法消散的苦楚。 这种感觉甚至会使人逐渐丧失某些生的勇气。 所以她有些害怕,开始想尽办法“含糊喝药”了。 一会说药汁太苦难以入喉,一会又说太烫难以入口,一会儿又推说太凉没有药效,一会儿又趁人不备投喂给花草,一会还会假寐不搭理人…… 不过这“含糊”也有人能治得了,譬如苏母贯会使用眼泪攻势,令她毫无招架之力。 而另一个在服药时苏玥最不想看见的人,便是沈沐辰。因为他这个没脸没皮的,总是会想尽办法诱哄她。 譬如现在——他眼里正闪着一些不知名的亮光,嘴上动作不停地将药吹凉,然后直接将那绿油油的汤匙抵到苏玥淡红的唇缝上。 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令苏玥感到十分不解,她又不是孩童需要喂养,亦不是身体残缺无法自理,何需至此。 是以苏玥直接起身躲避。 可哪曾想身手矫捷的沈小将军,见她要逃,便单手抱着她的腰将其置于桌上,然后用臂膀和大腿紧紧地困着她,没有一丝缝隙。 “沈——沐!辰!”苏玥在以怀为笼的桎梏中,像只炸毛的白猫一样,仰头咬牙切齿地直视着他,“松开,不用你管。” 闻此,沈小将军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又将二人的腿贴紧了几分,以至于苏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被暖阁烘烤出来的热意。 紧接着,她又听到沈沐辰在耳边低声诱哄着:“喝了我就不管你了,好不好?” “你先放开,我自己喝。” “你劣迹斑斑,我不信,亦不敢放。” 苏玥:“我……” 沈沐辰见她一时词穷,便又讨好似地用额头拱着苏玥的额头,用鼻尖蹭着苏玥的鼻尖,缱绻低语:“玥玥,就让我喂你可好,只要多吃些蜜饯就不会那么苦了。” “亦不会再疼了……” 到后面,苏玥已经无暇听清沈沐辰说了些什么。因为,眼下她与沈沐辰的身体自上到下都是紧贴着的,如此过近的距离,苏玥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从沈沐辰身上渡过来的热度,一种令她无法拒绝的热度。 她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渴望炙热,就像那些常年无法照进太阳的阴冷角落,大概都渴望着阳光的降临。 所以她渐渐不再挣扎,渐渐放任自己沉浸在热意的熨帖中。 就这样黏黏糊糊半刻钟后,炙热最终融化了冷意,驱走了恐惧。 埋在沈沐辰胸前的苏玥,满是不舍地收敛了眷意,然后抬眸换上了自认为最严肃的眼神正色道:“先言明,我刚已饮过几口,这次只饮半碗。” 这份自以为是的“严肃”,落在沈沐辰眼底却变成了另一番意味,就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向他撒娇。 他带笑地说了句:“好”,然后有力的长指帮苏玥把那些凌乱的青丝别在耳后,紧接着他惊奇地发现往日里那透白病皙的耳朵,居然沾染了许多红晕。 那红晕直直地撞进了沈沐辰的心底,竟像在邀他一品。 沈沐辰感觉暖阁内那恼人的温度仿佛再次升高,眸色发紧,喉结滚动,某种冲动即将破土而出。 苏玥看着眼前原本一双含笑的眸子,突然生出了许多深不见底的幽光,一时很是不解,便挑眼问道:“还喝不喝了?” 沈沐辰好似被这声催促召回了几分神志,只听他低沉酥哑地说了声:“喝~” 字落,他们开始了长达一刻的“互相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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