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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痕迹」

拍完李导的戏，王俊凯休整了三周，发现自己真正陷入了无戏可拍的事业低谷。宋扬根本不管他，而由于李导电影的大众评分振幅太大，大资本仍在观望，找来的多是想赚快钱的赶工剧本，清一色的古装。

周大至最近要拍毕业作品，自编自导，问他来不来，他说行，“距离上次合作都快三年了。周学弟要毕业了，师哥说什么也要来。”

“你滚，咱俩撑死算校友，都不是一个系的。”

演戏这事情也看天分，有的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cut，好。”周大至说，“再来一条。”

导演说好，就是这条没问题，再来一条是想看看有没有新的东西、不一样的火花。于是王俊凯收着演了两条，情绪外放的也拍了一条。

“行了，”周大至满意了，“吃饭吧。”

女主角是个大一学生，还很青涩，端着盒饭过来道歉、道谢和请教。

周大至说了几句，拇指指着一旁的王俊凯，“让你大师哥给你讲两句。”

王俊凯也不推辞。“你平时其实有很多生动可爱的表情，但机器一开，你意识到自己在演戏，就被框住了，剧本上有什么，你就说什么。”

周大至插嘴：“像提线木偶。”

王俊凯翻一个白眼，冲旁边的摄影说：“把周导拉走。”

“别理他，”王俊凯安慰女孩，“我是说，你可以用情绪带动表演，角色现在因为什么事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如果是你自己，因为这个情绪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肢体动作。”

他用刚拍的一场戏举例分析。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头，拿着剧本去一旁琢磨了。

周大至做一个戏谑的表情，问他：“你一般不是唱白脸吗？大师哥的高标准严要求可是全校闻名的。”

王俊凯反驳他：“和我合作的同学都说我待人温和。”

周大至哼笑一声，“待人温和和热心温柔可是两码事。”

这个女孩性格开朗活泼，口头禅也是“必”，连他都看到了开业的影子，他不信王俊凯没察觉到。

杀青宴上王俊凯喝多了，周大至送他回家。刚把人扔在床上，一只猫跳上枕头。

“铃铛？”周大至惊讶道。

铃铛喵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什么时候把它弄过来的？”

王俊凯喉咙里咕噜两声，算是回答。

周大至轻车熟路地找到他的药盒，发现醒酒剂已经吃完了。他买完药回来，听到半掩的卧室门里传来声音。

“我是你爸爸，还是你哥哥？”

铃铛又喵一声。

“恩，”这人还听懂猫语了，“乖。”

然后又说：“傻猫蛋子，你姐姐不要我们了。”

卧室里响起小猫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铃铛从门缝钻出来。

周大至突然失去了移动的力气，心里的那种难过又涌上来。

王俊凯在毕业五个月后再度踏入校园，踩过满地金黄落叶，破碎声伴随着他一路走到崇礼楼。

印象中她会喜欢这种声音，说能减压，所以期末季总要来踩上一踩，如果是春学期，就会买袋装方便面来捏碎。

王俊凯走进二楼排练室，大一的学弟学妹们迎上来打招呼，说感谢他抽时间来指导，一水儿青春洋溢的面孔。他们排的是《雷雨》，L大表演系的必排剧目。

王俊凯当然也排过，大一排过，高二也演过，还照了一沓被当作日后黑料的定妆照。以前曾经冲印过，现在早找不到了，于是他又印了一版，压在某个箱底，如同把一些回忆藏在角落。

来年深秋，王俊凯的身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年初，李导从威尼斯捧回了最佳导演，王俊凯也提名金狮影帝，现在是金鸡奖最佳新人的有力竞争者。

李导问过他要提报最佳演员还是最佳新人，“最佳演员你完全有望拿奖，最佳新人的话，主要是就这一次机会。”

王俊凯选了后者。

“能选择跟我一起拍电影，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喜欢冒进的。”李导有点意外。

“可能我太想拿奖了吧。”

太想被她看到，也，很想看到她。

赶完通告，小马和王俊凯一同进了家门，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发现王俊凯还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靠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小马有点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就见凯哥的脸上依次出现各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李导的戏杀青后，小马的工作也结束了，后来王俊凯联系了他，说我馋你那一口饭，请他当自己的个人助理。

“pearly tears，你觉得是什么意思？”王俊凯把屏幕展示给他，是一个叫Esther的ins账号，一眼扫过去大多是风景照，博主八成是个摄影师，有一个叫pearly_tears_的相片合集。

“晶莹的泪珠，可能他拍的是珠宝啊，水滴啊，”小马见王俊凯摇摇头，改口道，“或者是人的眼泪、哭泣的表情。”

王俊凯又摇摇头，小马问：“那是什么？”

“一些日常。”

声线微哑，仿若掺了落落香灰，再平淡不过的四个字，教他念出了几分寂寥失意。

王俊凯眼若疏疏桃花，眸含寂寂幽潭，微澜不止。他闭上眼，把所有的波动掩在睫下。

“如果那天是我告诉你给你转了钱，不是督察组，你还会生气吗？”是死亡提问，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应该不会。但可能也不会回来，因为你不会哭。”

“我的眼泪这么有用？那我上辈子应该是一只美人鱼，流珍珠眼泪的那种。”

轮到王俊凯死亡提问了，他问她：“假如，我真的被强迫了，你会怎么办？”

“那完蛋了，那我肯定接受不了，得去找一只鸭。”他都能感受到她说话时狡黠的神情。

“那假如我是为了艺术献身呢？”王俊凯眯着眼，扥走她的酸奶盒。

“酸奶还我，”盛天翊抬高手去够，“那也不行。而且，你别诓我，拍片子不会真做的。”

他伸长了胳膊，把酸奶放在茶几上的笔电后面。屏幕上，微信图标正在闪，对方的备注是广告经纪，通知他后天去试镜。

盛天翊看了一眼，抱住他，闷闷地说：“逗你玩的，只要你认真考虑后做的决定，我都支持。”

“谢谢宝贝。”嘴唇蹭过温软的耳垂，他准备亲吻她。

王俊凯醒了。

梦里的她仍然生动鲜活。

懊恼悔恨像毒蛇的牙刺进血管，快要把他没顶吞噬。

耳边响起清脆的叮咚声响。

小马把玻璃杯放到他面前，“凯哥，喝中药。”

梦是潜意识的呈现。

大概他的愿望太过强烈，因而本我和超我达成一致，它们将事实剪裁、涂抹、拼凑，为他编织一个完美梦境。

王俊凯想到庄周梦蝶的故事，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梦呢？

再不济，他想，或许有平行时空，他没有选择对盛天翊隐瞒，不曾把她当做温室的花朵，他们一起用年轻的资本走弯路，携手面对风风雨雨，彼此支持，互为港湾。

小马见他的手机仍停留在刚才的页面，问道：“凯哥，既然是发日常，那为什么叫晶莹的泪珠？”

“是珍珠眼泪。”

小马摇摇头表示没区别，又说：“对了，李导说电影的幕后纪录片上线了，现在看吗？”

纪录片的第三部分是主演介绍，放了些王俊凯培训练习的片段，还有他的试镜视频，大学没毕业的他对着镜头说：“我叫王俊凯……”

然后分别向右向左转了九十度。

王俊凯看着三年前穿短袖的自己，突然疯了一样冲进房间。他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找到当时发给李导剧组的邮件，把视频下载下来。

刚分开时处处有她，夜深时分，片场闲暇，她的笑语或温声，她的眼角或眉梢，于是他努力沉进剧本，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还要被不时冒出的各种小物件扰乱心神。

后来，搬了两次家，多少遗失一些，现在剩下这几样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是以很难再引起情绪波动。

但久恋又离散的人都知道，它的威力从不在当下，似曾相识的场景，负载回忆的旧物，都像隐藏在皮下的出血点，不经意的触碰最能引起酸麻的痛意。

——纪录片中做了消音处理，只有这个原版视频里能听到他梦中的声音，她说：“正面、左边、好、右边。”

她的痕迹正渐渐减少乃至消失，在生活中，在心底。

他却拼了命想要留住一片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