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位‘六不’皇上,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也就算了,连后宫都不进,可怎么办哪!” “谁说不是?内宫大权都在林贵妃手上,外政大权则尽数握于司礼监大太监崔钰之手,皇上真可谓甩手掌柜,就苦了咱们选侍,入宫这么多天都无法得见天颜。” “嘘——贵妃也就罢了,崔厂督之名也是咱们随便乱提的?你我快住口,免得给咱们选侍惹麻烦。” “是矣是矣,谁知宫里哪个人是锦衣卫?还是少说为妙,那啥,我去看看咱们选侍醒了没有。” 伴随着低言絮语声,秦婉在挂着江南烟雨纱帐的架子床上睁开眼睛,默默的算着天光。 大宫女如玉的身影渐渐靠近,看到她睁着眼睛,不由低声问:“娘娘,可是感觉难受?” 秦婉缓缓转过眸子,看到了如玉脸上的担忧,细声细气的回答:“没事,缓缓就好。” 刚才跟如玉闲话的如月也走了过来,和如玉一样,如月也是一脸的担心。 “娘娘可是还在介怀那王昭仪的话?”如月温言软语,“她不过是贵妃的狗腿子,她自己能有什么本事?您因为她的话病了一场,再别跟她较真了。谁让娘娘比她生的美呢?” 秦婉现在整个就是非常无语。 入宫一个月,同住在芳华殿的另外三个嫔妃像约好了似的,不是这个打压她,就是那个讽刺她。 她们和她的理念不说天地之差,也有云泥之别。 在入宫之前,秦婉就没见过如此针对同性的女子,跟她在母族见到的那些互敬互爱的姐妹们完全不一样,让她有点接受不了。 “不提她,”秦婉叹口气,慢吞吞的对如月说,“你去打听一下,看咱们能不能在自己的偏殿里开伙,这御膳房送来的饭,我是不敢吃了。” 次次都是吃过某顿饭之后生病,再吃她就是真傻子。 如月领命而去,然后就没回来。 眼看天都黑了,连御膳房的饭都到了,还没有自家侍女的影子,秦婉心里嘀咕,就把如玉也派了出去。 于是如玉也没了影。 眼看戊时已过,御膳房送来的饭都变硬了,自己从小一起结伴长大的两个侍女还没有踪影,秦婉不免心中忐忑。 偌大个宫廷,也就这么两个贴心人,她们一不在跟前,她觉得自己魂儿都没了。 再者,她从小跟着舅舅浸润“妇孺联合会”,耳濡目染将女子生而平等、互帮互助的念头根植心间,从来没将如月如玉当奴婢,一直都是将她们当做守望相助的姐妹,是凝聚为一家的异姓亲人。 左思右想之后,她寻来如月的衣裳穿上,打扮成寻常宫女的样子溜出了芳华殿。 当然,她聪明的带上了钱。 一路上靠给内侍塞钱,秦婉顺利的摸到了御膳房。 她估摸着如月两人应该是被御膳房的什么人或者事给缠住了,按照舅舅的说法,这世上没啥麻烦是钱解决不了的,她只需要揣着钱过去,定能把两个侍女领回来。 结果刚在御膳房的院子外探了个头,发现里面跪了一院子人,她就被侍卫发现,一把子给押到了院子里。 “督主,抓到个探头探脑的细作。” 被人按头跪下的时候,秦婉听到了这么一句。 她抬不得头,只能小小的吱声:“不是细作,不是细作。” 一双穿着鹿皮靴的脚停在了她的眼前,一个阴郁而柔冷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不是细作?是什么?” 紧跟着,一根冰冷丝滑的拂尘扫了过来,雪白的丝线扫过了她的脸,而后她便被拂尘的末端抬起了下巴。 侍卫后退一步松开了秦婉,让她能够顺利抬头。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看不出来年龄的俊美男子,他穿着太监服,但明显比地上跪的这些人华贵许多,面料在幽暗的灯笼下闪闪发光,还有许多以金线绣出来的暗纹。 俊美男子拿着玉做的拂尘,面如冠玉,眉目深刻俊逸,明明脸很白,嘴唇却红似染血,因此给人一种妖异的美感,美得邪门。 他握着拂尘的手指骨节修长,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比脸还白,而那柄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器具,放在他苍白的手指间却平添了一丝阴森之气。 秦婉心下嘀咕:怎么这太监看着不像好人? 口里却讷讷答道:“是个迷路人。” 听了她的话,那人似乎好脾气的笑了笑,而后冲宫廷侍卫轻软柔冷的说:“割了她的舌头。” 秦婉大骇,不由口吃:“为,为啥?” 冰冷的拂尘敲了敲她的后颈,给她带来一片森寒,慵懒的男子声音响起:“自然是因你不老实。” 秦婉瑟缩道:“我老实的,我老实!” 像是有点怕,又不怎么怕的样子,因为她只垂了睫毛,却没有蜷成一团。 而普通人面对那人的时候,往往不是吓到失语,就是直接被吓死。 那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秦婉一眼,手指轻轻扫了一把拂尘。 此时,侍卫向那人禀报:“督主,这宫女从芳华殿方向而来。” 那人便清淡的问:“你是芳华殿做事的宫女?” 秦婉这时候的膝盖已经开始疼了,她便答:“不是,我是住在里面的秦选侍,我的两个宫女来御膳房迟迟不归,我就假扮宫女来找她们。” 似乎是没料到她居然真的挺“老实”,那督主有片刻的无语。 很快,侍卫拎过来两个宫女,扑通扑通掼到了秦婉身边。 秦婉看看如月和如玉,如月和如玉看看秦婉,主仆三人统统呆住。 “每人十鞭子,下不为例,以后不可再随意越界。”那督主说得颇随意,一副“我法外开恩你们跪谢吧”的高贵样子。 当行刑的内侍捧来布满荆棘的狰狞藤鞭,秦婉这才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她不由高呼一声:“等等——” “督主”的桃花眼一冷,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 秦婉一把掏出一叠银票,理直气也壮:“我有钱,多少钱免刑?” 侍卫:…… 内侍:…… 进宫之前,舅舅告诉秦婉他已经打听好了,在宫里只要有钱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所以她进宫的时候别的东西都没带,就带了两箱子银票。 刚才一路走来,内侍们收钱办事的态度也加深了这种认知,秦婉想着,收买小内侍需要一张银票,收买大太监一叠银票总行了吧? 见长身玉立的“督主”垂眸冷冷的蔑然看她,秦婉脑子一转,又取出了一叠银票。 “这位公公,一千两银子,能买我们主仆三人免刑否?”她仰头渴望的说。 崔钰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倒在地的女子,从他的角度看去,这个秦选侍小小的一团,唯有一张芙蓉面在灯笼的微光下蒙蒙发亮,一双澄澈如玛瑙的眸子里,满是天真烂漫。 “嗤,”他笑了一声,“蠢。” 说完之后,冰冷的拂尘就敲到了秦婉头上,咚咚的像是在敲木头。 秦婉被敲懵了,与此同时鞭声四起,如月如玉身上转瞬间多了十道鞭痕,鞭子撕裂了她们的衣衫,鲜血缓缓浸出,可她们一声不吭。 十鞭子打得很快,等拂尘离开秦婉的额头,如月如玉也受刑完毕,瑟瑟发抖的跪伏在地。 “不想真的被割了舌头,就管好你的嘴。” 拂尘滑凉的丝线扫过秦婉的下巴,“督主”丢下一句闲闲的威胁,转身离开了御膳房。 其他内侍和侍卫随之离开,只剩下秦婉皱起眉头捏紧了银票。 “这人怎么这样?”她控诉的咕哝一句,转身扶起两个侍女。 “你们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她手忙脚乱的问。 如月如玉还在发抖,看着满手银票的自家选侍,她俩满脸的一言难尽。 如月反手扶住秦婉,压低了嗓音:“娘娘,刚才那位督主,就是崔厂督,司礼监大太监崔钰!” 如玉整理一下衣衫,同样低声的说:“我们不疼,打的一点都不重,崔厂督开恩了呢。” 说完之后,两人齐齐让秦婉收起银票,看上去心有余悸。 秦婉不明所以:“这个崔厂督如此霸道,下次遇见,我定会多准备几叠银票。” 如月看看如玉,如玉看看如月,两人齐声道:“娘娘,快憋说了,回去,回去罢!” * 离开御膳房的崔钰单手架着拂尘,昂首阔步走在通往御书房的路上,他看上去气定神闲,但指尖却一片冰冷。 只因御书房里有一样恐怖的事物,让他一想到便遍体生寒、心头惊悸。 然而他又不能不进御书房,不能不处理一些事情,即便御书房里是十八层地狱,他也不得不去闯一闯。 来到御膳房门外的时候,已过亥时,门外重兵把守,门内鸦雀无声,崔钰在门外略略一站。 “陛下,臣崔钰有事禀报。” 称臣而不称“奴婢”,崔钰在太监里是头一份。 而接下来他做的事情,不仅在太监里面是绝无仅有,就是全后宫全朝野也无人能做到——他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等待里面宣召。 守在御书房外面的人却都习以为常,似乎崔厂督受皇帝宠信这件事天经地义,没人会质疑。 崔钰推门而入,紧跟着便关好了门,将太监袍脱下,随手甩到了一边。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来吧,是不是又让我突然失智,去做那种匪夷所思的事?” 面容俊美的挺拔男子轻声低语着,手指神经质的握紧拂尘的玉柄,等待着像以前一样突然失去意识,而后去做一些完全违背自己心智的行径。 然而他等了足有一刻钟,那种被迷雾笼罩的感觉没有出现,那种自己宛如变成提线木偶般的迟钝感也没出现,他清醒的数着自己的呼吸,眼看着更漏过了一刻。 十八层地狱没有降临,他还是他。 他没有失去理智的宣召不应该宠幸的人,也没有失心疯的下达封赏诡异的旨意,更没有说那些在正常情况下他绝不应该说的话。 而这些行为,他自半年前开始便越来越频繁的采取,次数多到让他一清醒便会倒抽冷气。 他恐惧的事情暂时没有发生,这让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妖人今天没有施法?” 这样猜测着,崔钰再不犹豫,扑到桌案后开始亲自写诏书。 是的,崔钰其实不是崔厂督,而是崔皇帝。 他是登基刚半年的乾元帝,一个“宠信太监”、“宠幸妖妃”、“挥霍无度”的“昏君”。 却无人知道,崔钰登基之前的志向是励精图治、富国强民,更无人知道他几乎所有下达的诏令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像今天这样亲自起草诏书是逼不得已,也是难得的少数几次机会。 诏书里,他给司礼监大太监崔钰又加了许多头衔,给了许多特权,增了许多手下,将一个太监的权柄凌驾到了三公之上。 外人看了将笑他昏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逼不得已。 诏书写完,盖印,收起,一气呵成。 直到崔钰重新穿好太监袍服,都没有再出现自己以往“发了疯的想要某个女人”的诡谲情景。 拿好诏书,他再度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御书房,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天的运气格外的好,一定是有原因的,崔钰满脑子都是疑问。 原因是什么? 是天地?是星象?是风水? 还是……他遇到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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