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来,萧玉随很少有这么惊讶的时候。 他所惊讶的事情有二。一是族人接回来的未婚妻居然是方家另一个女儿,不知其中的环节出了什么差错;二则是,明明还没有举办过冥婚仪式,这孩子竟然能看到未曾显形的自己。 难道是继承了祖辈的灵能天赋? 萧玉随知道那个攀在假山上的那个女孩叫做方渺,依如今的社会来定义,才刚刚成年。当然,跟他的岁数相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 所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萧玉随的瞳孔极深、极黑,连炽人的日光也照不进来,他困惑地歪了歪头,听到那个孩子跟自己说话,却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灰褐色的假山陡峭坑洼,方渺将两只脚抵在凹陷处,整个人半站半坐,一只手扶着山石,见他不回话,也不气恼,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来,掌心里捏着一个小方块在半空中挥来挥去。 萧玉随知道那个东西叫做手机,但从来没用过。 紧接着,那孩子将手机凑到面前看了看,两条眉毛轻轻皱了起来,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破信号……”然后余光掠过小楼这边,视线又一次跟萧玉随撞上。 - 方渺很确定,那个人不是很想搭理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了。 帅哥都这么高冷的吗? 偏偏下一刻,那人又上前了一步,抬手撩起了帷幕,彻底显出身形。那只手白得触目惊心,他穿一身墨绿色的高领长衫,点缀着金丝盘扣,通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像极了锦衣玉食养大的富家公子。 方渺猜测他可能是萧氏的某位小少爷。 萧氏枝繁叶茂,方父方母只跟她草草介绍了几位重量级人物,没怎么提起年轻小辈,所以方渺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 说白了,她连自己要嫁的是哪一块牌位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方渺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方母说过她要嫁的男方辈分很高,说不定……就是这位小少爷已逝的长辈。 自古豪门辛密多。 万一这位小少爷还要称呼自己一句小妈、小姑姑、小婶、小姨……方渺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T的网络狗血文学。 怪不得这人懒得搭理她呢。 我都不想搭理我自己。 方渺有着丰富的被人忽视的经验,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和难受。患有重度网络依存症的她也不急着找信号了,打算赶紧找找方向,先回西院再说。 忽然,那个男人从帷幕后面伸出一只手,给方渺指了一个方向,墨绿色的袖子里头还有一层,衣料空荡荡地挂在一截腕子上,腕骨分明。 方渺下意识地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四处都是一堵堵的围墙,繁重又压抑,没看到那一边的墙后有银杏树的影子。 她半信半疑,扶着假山又往上蹭了蹭,整个人几乎是站在山体上了,才发现有一小簇树荫从墙檐探出来。 嚯,没骗她。 是她的心太脏了。 方渺扭头回看,道了声:“看到了,谢谢。”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天天不出门,也不晒太阳,皮肤才那么白。方渺自诩是十年难得一遇的牛奶肌了,竟也比不过他。 萧宅近郊,山风凉爽,到了大中午也不热,温度还算宜人。方渺跳下假山之前,又看了那人几眼。 半个月后她就要成为一名新鲜出炉的小寡妇了,高门规矩多,说不定连帅哥都不能看了,趁现在多看两眼。 尽管方渺从小就痴迷电子产品,但她的两只眼视力都超群,这一点被周围所有同学朋友都吐槽过:这大概就是不读书的好处吧。 因而,方渺眼尖地发现那个男人的衣领下面缠着几圈白色的绷带,他皮肤苍白无血,使得绷带看起来很不起眼。 这是……喉咙有伤,说不出话? 日光曦曦,微风轻拂,蹭起方渺面纱的下摆,露出一段细白的颈子,她再一次扬起手臂,不是在找信号,而是朝小楼中的人影挥手告别。 收回视线后,方渺纤长的四肢舒展了几下,轻盈地跳下了假山。 可惜身上这套装束实在碍事,再加上手里抓着一个手机影响了她的发挥。下了地,方渺发现自己的手指被假山的尖刺蹭破了两三个口子。 伤口不大,有些深,不怎么疼,但血液一下子渗了出来,眨眼的功夫就凝成了浑圆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流淌。 “嘶……”方渺偏头看着自己的伤口,身边也没什么能擦拭的物品,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把血珠甩飞了,落到一旁的花丛中。 可马上又有新的血珠子冒出来。 她甩着手,淡定自若地走在返回西院的回廊上。 神龛小楼中。 萧玉随忽地嗅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磬香,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间被血色侵蚀,邪气十足。 在这股浓郁的香气中,萧玉随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一对狐狸眼猩红无比,血煞之气从他体内暴涌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浓雾,在他周身焦躁地翻涌着。 ——他想食血了。 外界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萧玉随确实是一只厉鬼,但自从吃了族人的供奉,他便再也没有吸食过血气,平日只以香火为食。 百十年来,他不是没有闻到过血腥味,可从来没有一次能让他如此失控。那股味道挥之不去,仿佛钻进了他的魂体深处,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地碎片。 萧玉随想要忍耐,可喉咙干渴生涩,他一下下地吞咽,心底却愈发觉得空虚。 倏然间,他睁开眼睛,瞳孔已经被血色浸透!理智悄然被欲望淹没了,紧接着他的身体变得透明,几乎与空气中那片薄粉色的血煞之气融为一体。 下一刻,萧玉随出现在了一条回廊的拐角处。 那香气愈发接近。 萧玉随垂下双眸,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定是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掠夺欲望,他落在身侧的手握起拳,盘卧在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来。 他闭了闭眼,苍白的唇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同时,萧玉随极力克制着食血的欲望,只想要赶快离开这座宅院,回到他的另一处住所。 这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拖长音的女声,语气疑惑又惊讶:“咦……?帅哥你怎么在这儿?” 是方渺。 她从拐角处冒出来,步子一顿,脑袋在萧玉随和后方的小楼之间来回转动,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比自己还早一步到了这边的。 这里的廊道绕得跟贪吃蛇一样,让她这个外人很是费解。 此时此处,天光明亮。 方渺才发觉这人不是少白头,满头发丝是柔和的银白色,在日光下反射出荧荧的光,如仙人一般。 他垂着首,眼眉掩藏在额发之下,从方渺的视角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唇角紧紧抿着,瞧着情绪不太好,似乎在忍耐着某种剧烈的情绪…… 男人很高挑,身形颀长,如深山青竹。方渺跟他相距两三米远,目测自己的头顶只到他的锁骨,身高差有点明显。 她微微屈了屈膝盖,想问一句‘你怎么了’,那人仿佛预知一般,将脑袋扭到一边,不肯与她对视。 方渺心下陡然一惊—— 嗯?那个狗血猜测该不会八九不离十吧?! 我,方渺,豪门替嫁小寡妇,竟还是豪门十八岁小妈? 这未免也太时髦了叭。 她上前两步,男人就后退两步,似是很不想靠近她,接着就要转身走人。方渺眼力好,恍然间瞥见他微红的眼角,以及那两只握得死紧的拳头,心中又是一跳。 她不可思议地想着:他该不会……是哭了吧? “哎,等等……”短暂的十几年中,方渺要么是在网上冲浪,要么在课上睡大觉,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有些惭愧地伸出手去拉那人的袖子,“你是不是……” 不料那人的手臂恰好往后摆了一下,方渺没抓着衣袖,反倒是抓上了他的手腕,骨骼分明,肌肤冰凉。 她立即松了手,接着就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疏忽。 她刚刚伸出去拉人的手受了伤,血液还没止住,在人家白白净净的腕子上留下了几个红色的指头印子。 看起来很像血案现场。 方渺‘啊’了一声,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怎么感觉这血流得很快了?难不成划破手指的大动脉了? 那人伫立在原地,没有走。方渺看到他也举起了手,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那只被血染红的手腕…… 一道微风掠过,扬起他脸侧的鬓发,方渺透过银发的缝隙,瞥见他的侧影——好家伙,眼尾更红了! 方渺莫名惭愧,抿了抿唇,一句‘不好意思’还没从嗓子里跳出来,那人便极快地转向方渺,他腿长,一个大跨步就到了方渺面前,带起来一阵轻风,柔柔地扑在了方渺的脸上。 这风沾染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约莫是男人身上的气味。 挺好闻的。 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有点想买。 方渺满脑子胡思乱想,还流着血的手被男人握住的时候,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她身形娇小,整个人一下子被他的影子笼罩住了。 方渺缩了缩脖子,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不是故意的啊,别打我。” 男人愣了愣,仍是垂着眼,捏着她手腕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了。他没有打方渺,反而掏出了一方浅青色的丝绸手帕,很仔细地将流淌到她指缝、指尖的血擦拭掉了。 方渺霎时间呆愣在原地,脑袋宕机。 擦了血,男人又将丝绸手帕叠成细长状,绑在了伤口处,打结时,指节弯曲,形状极好看。 他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方渺真的觉得血一下子止住了,她微仰着头,眼也不眨一下,注视着男人的下半张脸,只觉得这位帅哥真是人美心善。 方渺:“……” 但是,帅哥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的手?难道真的要跟我手拉手走上禁断之路吗? 我真的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米虫小寡妇啊! 万万没想到,他将方渺的手翻转过来,摊开她的手掌,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 “以前有谁打你吗?” 方渺立刻抽回手,语速忽然变得很快:“没有喔。” 说完,她绕过男人,快步朝西院走去。 在转弯的前一秒,方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还站在原处,仍旧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只脏污的手腕。 方渺很快穿过了这道回廊,她转回视线,也落在自己缠着丝帕的手掌上。 掌心还在阵阵发麻。 院墙隔开了两人,因此方渺没有看到男人喉头不住地滚动。 好一会儿,他似乎终于按耐不住了,偏着头,将手腕举到了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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