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承宣先行一步,扶春伴在段景耀身边,坐着马车,于宫门口下了马车,穿过长长的宫道,在将夜色映的一片柔暖的华美宫灯下,缓步迈入了万福殿的大门。 丁香色的裙角如水般从门槛上滑落,身后影子被拉成长长的模样,随后在殿内通明灯火的照耀下渐渐变淡。 扶春稍慢半步,温声含笑,一举一动,都雅致而从容,丝毫看不出,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皇宫内院,来到这集聚了天下灵秀与荣华富贵的禁庭之中。 而这,一些是之前在家时她母亲所教授,更多的则是这些天,跟侯府上的嬷嬷学的。 圣上赐宴,自然是权贵云集,不过眼下时间还早,而那些重臣勋贵们都要等到后面才到。 内侍迎了上来,将两人引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 扶春面上不动声色,悄然注意了一下服侍在周围的宫人,并且将见过的宫人的面容一一记下。 这是她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讲周围的一切尽收于心底,并且预防着每一个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慢慢的,这万福殿中的人越来越多。 侯爵,朝臣,公爵,阁老,一一到来,落座于大殿靠前的位置。 扶春悄然看着,发现自家所在的这个位置是侯爵府邸很靠后的地方,这也侧面说明了威远侯府的地位。 天子并未因段承宣而高看侯府一眼,这是否说明,对方知道侯府内的问题? 段承宣可以说是最后到的,与几位阁老以及国公一起。 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整个人就好似一块会动的石头一样,在几个说笑言谈的人里面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分外显眼。可单论气势,他竟不逊其它几人分毫,甚至犹有过之。 锋芒毕露。 扶春偷偷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划过这个词,段承宣这个人,平时不言不语除了眼神吓人,也就冷漠了些,可眼下,他好似划过了一杆锋锐无匹的长枪,触之即死。 微不可查的,扶春发现殿中好像安静了刹那。 最后到的,是当今陛下与皇后。 扶春随众人一同起身见礼,待坐下后,又忍不住去看上首的皇后,距离颇远,她看的不算特别清楚,但入目那种雍容华贵之美,仍让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种穿着一身富贵艳丽的红色衣裙,满头珠玉都无法夺去分毫视线的美,甚至因为她的容貌,使得那些珠饰越发光彩熠熠。 这便是曾经的玉京第一美人,当今的皇后,季雁来。 她曾是当今的弟媳,曾经的荣王妃。 扶春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她的名字,在她那个古板而清高的父亲口中,对方妖媚惑主,让陛下不顾伦常,甚至因为她,可能让陛下踏上前朝昏君的后尘。 也因为她,使得季父对她的管束越发严厉,生怕她成了第二个她。 季扶春这些年,一直想看看她,想知道这位皇后生的什么模样,眼下,她终于看见了。 其实她们不像,论起容貌,对方雍容华美,她更偏娇艳妩媚,而在气质上,对方大气端庄,她则安静温和。对方是牡丹,而她,最多不过是枝头的榴花罢了。 她父亲口中所谓的妖媚,实在是言过其实了。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说起那所谓妖媚时,她父亲总会想起她。 扶春垂首,轻轻笑了一下。 平淡而漠然。 殿上大总管常信上前宣旨,一一奉上了此次边关大胜的有功之臣,而且俱是重赏。 段承宣晋一品镇远大将军,封镇北侯,赐侯府,只待修葺好后入住,赐禁卫军统领一职,护卫京城。 如此封赏重重落下,殿中一时间恭贺声如云。 扶春心中一震。 这位六叔竟然封侯了!她下意识去看身侧的段景耀,果不其然,他神色看似寻常,眼中却十分暗沉。 上首,段承宣领了赏端坐席后,余光却不由在扶春处划过。 宴会庄重不失热闹,先是群臣恭贺陛下,边关大胜,又敬了段承宣一杯酒,赞他志勇无双。 扶春坐在段景耀身侧,肉眼可见他的神情微不可查的越发冷淡,面上噙着笑,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目光随众人落在了这一场热闹的聚集处,段承宣。 一杯又一杯水酒下了肚,段承宣的面色却仍旧纹丝未变。 好一会儿,这热闹才算散去,歌舞起了。 扶春坐在席上,专心欣赏歌舞,没有乱动。 “扶春,尝尝这个酒,专为女眷上的果酒,味道很好。”段景耀抬手拿起酒壶,徐徐为扶春面前的空杯斟上了一杯水酒。 “我不会喝酒。”扶春垂眸看着,有些好奇,口中却拒绝了一句。 酒能乱人神智,小时她未碰过,等到大些了,她尝试过一次,便醉了,还正巧被母亲瞧见,她当时就变了脸色,厉声警告她不许再碰这些东西,从那之后,她便也从未沾过酒。 但她的兄弟姐妹们喝的时候,都是没关系的。 还是后来绿萼一句无心的话,才让扶春恍然大悟—— ‘小姐喝了酒,脸都红了,眼睛水汪汪的,瞧了奴婢一眼,奴婢那心里就是一颤,当时屋内侍候的丫鬟都是这样,都道您这样好漂亮呢。’ 扶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这副天赐的好容色有什么过错,但这容貌生在季家,就是错的。 她的父亲不喜欢,所以她的母亲也随之不喜。 “尝尝吧,味道很好的。”段景耀殷殷劝道。 因为忆起往事,扶春有些出神,也就没注意到,段景耀说起这句话时,微动的眼眸。 扶春心有所动,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反正她现在已经成婚,离了父母,就算她再做什么他们不喜欢的事,她们也不能说她什么了。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迟疑的说,“那,我就尝尝。” “喝吧,你肯定会喜欢的。”段景耀眼中划过满意,亲眼看着扶春端起了那只玉杯。 白玉做杯,淡红的果酒在杯中微动,落在鼻尖油然一股果子的甜香之气,还有淡淡的涩味,但并不难闻,相反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反而交汇成一股奇妙而新奇的味道。 “别干看着,先喝一口试试,喜欢的话这一壶都是你的。”段景耀的目光落在扶春的面容上,眼中情绪变换,不由的催促了一句。 扶春正欲饮下,闻见这句话,心中忽然一颤。 不对! 段景耀的样子不对! 相处一月,足够让她了解自己这位夫君,最是自我的一个人,可这样的人,今日竟然想起来让她喝酒,喝酒也就罢了,还一直注意着她催促。 按理说,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喝酒这件事,就算让她喝了,也只是随口一提,她喝不喝他根本不会在意。 心念急转,扶春原本即将要碰到唇的就被又被她拿开,转而对着段景耀含笑道,“夫君不喝吗?” “我不喜欢此酒。”段景耀道。 扶春便就把酒杯放下,抬头对段景耀嫣然一笑,道,“那便罢了,到底是宫宴,万一醉酒失仪,便不妥了。” 段景耀神情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似有惋惜的说,“这个酒味道不错,不尝尝实在可惜。” “的确,那便等我回去练练酒量,下次再尝过,就是不知,夫君下次可还带我来?”扶春将就被推远,看向段景耀笑吟吟的说,似打趣一般。 “自然,你我夫妻一体,不带你,带谁。”段景耀心中有些遗憾。 不过,不喝酒,也无碍。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扶春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段景耀欲借酒做些什么。 席后两人对视一笑一笑。 这般一眼,两人心思各异,可在旁人看来,就是神仙眷侣,感情极佳,有人不由侧视,或是感叹,或是艳羡。 “倒是一对璧人。”有人赞了一句。 这威远候世子夫人,倒是生了一副好颜色,瞧着竟不比皇后娘娘逊色,这样的美人,之前竟然未曾在京中听过她的美名,实在可惜。 段承宣不动声色在人群中望去一眼,转而低头,便瞧见他手中的酒杯已经泛起涟漪,甚至溅出了几滴。 他知段景耀不怀好意,只想让他离扶春远远的。 但是不行。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段承宣握着酒杯的手越发的紧,手背青筋鼓起,指尖发白。 席上歌舞声气,雅乐声声,屋子翩翩,水袖挥动时,如在云端。 一众舞女们恍然间几如画上仙子般。 因为刚才的发现,扶春本来打定了注意不动身,但最后到底起了身。 她下午水喝的有点多…… 是了,中午的膳食味道略重,而来时的车上,备的是一壶甜水,思及此,她心中更沉。 扶春轻轻吸了口气,似有些不好意思般看向身边的段景耀。 “夫君,我离开一下。”她温声细语,一如从前,一双蕴着水汽的眸子抬起,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情。 段景耀看着她,眼见着她笑意柔婉,眸子切切仿佛只能瞧见他一样,眸子暗了暗。 “去吧。”些许挣扎过后,他低声说。 扶春就那样盈盈看他,微微一笑,弯了眉眼,便也未曾让人看见,她眼底的漠然。 转而抬手,招来了宫人。 段景耀看着她离开,眼见着那道背影缓缓远去,眼神晃动了一下。 这是他的妻子,可现在…… 脸色微沉,段景耀转而拿起酒杯看向段承宣。 都是因为他。 段景耀眸光不动,趁着段承宣看来之时意味深长的一笑,抬首饮下杯中酒。 段承宣目光从扶春的背影收回,便对上了他这挑衅的一眼,心底骤然一动。 思虑片刻后,笃的一声,他放下了酒杯。 这一声略有些重,也有些突兀。 顿时引得周围的人侧目。 “段将军——”正要来敬酒的人神色稍变,不由审视自身,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这位陛下宠臣。 段承宣没有解释,他寥寥几句道自己要出去一趟,众人恍然中,他起身大步离开。 段景耀那一眼意味不明,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事关扶春,他不敢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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