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村的众人沉默着举着火把,在山涧穿行,像一条锦缎蜿蜒伸向远方。 时大丫回头看了一眼,是漆黑的一片,小时村早消失在身后了。那个以前叫家,后来叫娘家的地方,她时常回去,走了也有上百遍,如今走这条路了却是最后一遍了。 时大丫用袖子擦擦眼睛,正伤感着,转眼看到自家儿子做了个惊吓的表情,再看一旁咬牙坚持,没掉队的小妹…… 小妹正做鬼脸逗孩子呢。 看到她转头,迅速收起鬼脸装作若无其事。没过多一会儿,小妹又不老实了,眼睛圆溜溜地转,忽闪忽闪的。这个神态让时大丫很不熟悉,但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时知雨开口了,“姐,有人说这人啊忙起来便无暇多思多想了。我让阿爹把壮壮抱着,我和娘轮流抱囡囡,姐你上车,坐在车上把麦子都碾脱粒吧。” 时大丫眨了眨眼:“二丫,做什么要将麦子碾脱粒呀?” 时知雨一时语塞,她皇后做太久了,都忘了小时村百姓吃麦子是不去麦麸的,外壳的一层皮,一直是和麦子一起磨碎食用的。麦子脱粒磨成粉蒸干粮?那是城里有钱人的吃法。 “就、就,麦麸要喂驴呀!” 时大丫更奇怪了,“这不是有现成的麦秆吗?再不济,我方便的时候顺手打些野草回来喂牲口,哪用得着麦麸,伺候的那么精细。” 时知雨哑口无声,她好像个笨蛋。 就在这时,队伍领头的村长一家牛车停了下来,扯着嗓子往后面喊道:“差不多了,再走人受不了了,牲口也撑不住了。” 时知雨暗自松了口气,再不休息她都忍不住抢外甥的座位了。 该歇歇了,她白天收了一整天的麦子,浑身无力。从酉时赶路到现在,脚上已经全是血泡了,稍动动脚趾就能感觉到湿滑的鲜血流动,走路更是钻心的疼。不然她也不会想着逗逗她姐转移注意力。 众人也都疲惫不堪,村里人休息得早,多是天擦黑没事干也就睡了。此刻已是半夜时刻,小时村众人困马乏,纷纷围成一圈原地坐下。 囡囡已经颠睡着了,壮壮心大,还吵着肚子饿要吃饭。 就在这时,村长来了,后面还跟着小胖家的两兄弟,队伍里有盯着村长举动的,此时也靠拢过来。 火把的火光映照在他们愁云惨淡的脸上。 时村长吧嗒两口没点着的旱烟,“阿海,接下来怎么个章程?” 小胖他爹也道:“是啊,时兄弟。这都后半夜了,接下来若是睡觉也就不说了,若是继续走,实得做饭吃点了,人扛不住的。” 时海想了想,半点没犹豫看向时知雨。 众人都茫然地跟着时海的视线看过去。 不是,阿海/时兄弟/时大哥看二丫做什么? 时知雨顿了下,开口道:“继续走。此地还在云城地界,庆王无道,刀剑无眼,兵乱的范围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这里,我心里总不踏实。连夜出逃了,也不在乎多走一点。” 时村长和小胖爹听了沉默不语,人群里却有不同意见。 “二丫,大人商量对策,小孩不要插嘴。” “去,跟你阿娘一起带孩子玩儿去。” 时知雨眼角抽搐,还是坚持说:“即使大家决定接下来不继续走了,原地休整,也要吃饭。我们走得比城里大部分人都早,有不少粮食傍身,不趁着此时天黑不显眼埋锅造饭,等明天大部队追上来,说不准粮食就要保不住。” 他们在一个山涧边的平地休息,周围安安静静的。时知雨的话掷地有声地砸在地上,很多人都听到了,也在心里默默咂摸了好几遍。 只是刚才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人听了,嗤笑一声:“你个半大的小丫头片子,还挺会吓唬人。种过地没?收获过粮食没?你嘴巴上下一碰就喊吃饭,不当家不知材米油盐贵!” “是啊,还不知道要逃到什么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反对那人也姓时,他自认聪明,常爱抖擞他自己的理论,即使说错了也拼死歪犟,是村里有名的二犟子。他见有人附和,更神气了:“我们男人商量对策,丫头片子一边去,别乱插话,让你娘好好教教你。” 人群中已经有人不怀好意地怪笑起来。 小胖他爹眉头一皱,这话说得不妥,正欲帮腔说两句。老实人时海“腾”的站起来:“二丫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让她说的,你们听不听随你们,我家要做饭去了。”说罢拉着时知雨走了。 留下剩下的小时村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讲两句话就把时兄弟得罪了?这人平时人说啥都笑呵呵的,乡里乡亲的,别人说得再过分也没看他撂脸子走人过啊! 时村长在地上敲了两下烟袋,扶着腿站起来,“走喽,回去做饭喽!” 时二犟脸色一变。 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散去了一些,跟着村长的脚步动手埋锅造饭。 时知雨家鸡茸粥的香气都飘出来了。 还在原地的人吸吸鼻子,问时二犟:“现在我们怎么办?就看着他们吃啊?这谁受得了。” “就是,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要是守着这些粮食不能吃……明天真像那丫头说的被没粮的人抢了那不亏死了……” 时二犟混不在意地挥挥手:“不可能!明天能追上来的都是附近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还是亲戚,谁能抹下脸抢东西?再说了,我们这么多人呢,他来抢不怕我们揍他啊?” 众人觉得有几番道理,均点头称是。 小胖他爹刚才已经随着村长走了,只剩小胖大伯还有些踌躇,仍和这些人围在一起。 时二犟暗想:“再说了,就小胖家那两辆牛车后头挂的猪肉,抢谁也抢不到自己,那我怕啥。”只这话他不敢大喇喇讲出来。 小胖大伯正跟着点头,远处连滚带爬冲过来一个人。 靠得近些了,才看出是小胖的堂哥,他慌张找到小胖大伯,扯着他就往回走,“阿爹!快!快走!有人偷我们的猪肉,叔都跟人打起来了!” 小胖大伯顿时变色,反拉着儿子小跑起来。 剩下人目瞪口呆,相顾无言。好半响才有人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时二犟,便急匆匆地回去了,看样子是要做饭吃了。 时二犟憋得满脸通红,眼睁睁看着众人煮粥的煮粥,烧肉的烧肉,香气散逸在空地上方,他却因为刚才话说得太满,不得已也无法架锅煮饭。家里人将他好一顿埋怨,小儿也在他身边推搡着喊饿。 时知雨喝完两碗鸡茸粥,坐在车头看他的热闹。哼,狗东西,敢说本宫没教养。 没多久,小胖拎着一提猪肉过来了。 “二丫姐,我爹说把这两斤猪肉给你们拿过来。”小胖脸上灰扑扑的,还有一块红印。 时知雨眼神一肃,眉眼冷了几分:“你被人打了?” 小胖挠挠头:“那倒没有。我阿爹跟那人打起来了,我冲上去想帮忙,谁知道踩石头扑到地上……” “噗。” 时知雨和壮壮同时笑出声,连林氏和大丫都忍俊不禁。这还是他们兵荒马乱的这几天第一个真心笑容。 小胖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 时海问:“你阿爹怎么样,受伤了没?” “受伤倒没有,就是气得不轻。”小胖说:“那偷猪肉的就住在我家隔壁,跟我家还有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他们家也不是没米下锅了,就是纯坏!不想动自己的老本,就去偷别人的。” 小胖初时还忿忿不平,说到最后人跟打蔫了似的:“我爹说,是他考虑不周,把血淋淋的猪肉就这样挂在车架后面,这是在考验人心。” 时知雨收敛了笑意,“永远不要怪自己考验人心,真正错的是那些作恶的人。” 小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壮壮抬眼觑了一眼时知雨,把小胖拉到一边,悄声问他:“你阿爹怎么打的,你跟我学学。” 说这个小胖可来劲儿了,手舞足蹈地给壮壮比划。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时村长又召集众人,动员他们继续往前走。 有些人不乐意,但也不敢脱离队伍,拖拖拉拉地收拾东西又重新上路。 蜿蜒的人群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找寻他们的生路。 又走了接近两个时辰,天光微熹。 时村长找了一处避风处,喊道:“阿海!就在这歇吧?牲口得歇歇了,再赶不动了。” 时知雨颔首,时海才大声应道:“好咧!叔。” 立刻有几个壮汉举着火把在避风处转了一圈,洒了些白色的粉末在周围。 其余人也忙了起来。 空地上点起了几堆篝火,十几岁的小子被派去溪边给牲口接水,女孩子去打野草。媳妇们寻找干燥平整的地方铺席被,男人们齐心协力用车架把睡觉的地方围起来,老人们也没闲着,把自家行礼归置归置,还坚持一会儿要警惕着守夜。刚才他们在车上休息过来,明天还能补觉。 时海带着几个人哐哐砍材,可以丢到篝火里,有些细的捆在一起还可以铺在地上当床。 时知雨在避风处走了一圈,她眉头一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小跑着去找她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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