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响了。 程臻不用想也知道是降桃李,属于他的那股气息自始至终也没远离过。 程臻去开了门,然后就挡在门口。 她没说话,在等着对方开口。 “这个点出去我只能睡大街。” 程臻没反应。 “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楼道里待一晚上,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遮风避雨了。” 程臻往旁边挪了挪,算是同意了。 降桃李就从程臻身侧和门槛的缝隙中挤了进去,他站在房间中央,有些手足无措,好像这里和十分钟之前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虽然现在很晚了但是你还没有洗澡吧,”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排解尴尬,“那你现在赶紧收拾一下去休息吧……欸欸欸欸!怎么回事?为什么洗手台上有血!” 他窜到程臻身边,“你哪里受伤了?你用刀把自己割伤了!” 在用眼神把对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之后,降桃李深吸一口气,“你的……耳朵?你……你不会是直接就这么扎进了去吧!” 程臻懒得说话,而男生的反应像是火星撞了地球,“我就出去十分钟你就给自己打了个耳洞!还流了这么多血!你到底要干嘛啊!直接用耳钉扎自己的耳朵,你是原始人吗!” “降桃李,”程臻忍无可忍打断了他,“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吵。” “你的耳朵都红了,可能会发炎的。” “那就发炎好了。” “为什么要钉自己的耳朵呢?” “为什么?”程臻抱着手臂看他,“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因为我不想离开。” “能说点别的原因吗?” 程臻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波涛汹涌。 她当然十分希望,十分希望身边的人不要离开,可以留下来永远陪着她,但好像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把自己放在了弱势的位置上,给了别人可以伤害自己的理由,事情就会更加没办法控制。 倘若这样的话是别人先说出口的,她又忍不住去想,真的吗,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是真的吗?那些话,你真的可以做到吗?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的脑子里很乱,只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我不想离开,我不想走,我不觉得,我收到几张照片就应该分手,我想……我想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还是喜欢我的。”降桃李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他确实有钱又有势的,我想,拒绝他也不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而且他不是还和你的导师关系很好吗,我就觉得……你也挺难过的。” “……” 程臻缓了好一会儿。 那感觉就像,她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在水中呼吸,于是她即惊讶又小心,生疏地练习着,如何在这种渗透进身体每一道缝隙的水中呼吸,但她仍然冷静得像是另一个人,“你说这些话,是想让我感激你吗?感激你的爱,感激你‘不拘小节’?” “这都是我自愿为你做的,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自愿的……呵……”程臻既觉得荒谬又觉得悲凉,她的内心分出来两个人,一个自己在嘲笑另一个自己。 “只是……只是我要一个答案,”降桃李走上前,他的身体遮住了灯光,程臻站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他把自己的额头靠在程臻的额头上,“你不喜欢我吗?你看着我的眼睛。” 像是那些狗血电视剧里,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但仍要谈情说爱的主角。 程臻之前看剧的时候,最讨厌这种情节,她迎着自己男友的目光,“我喜欢你……但是那又怎样?” “那就够了。” “怎么就够了?”程臻反问道,“说这些话要多轻巧有多轻巧,随便就可以说,说了也不可信。” “那你觉得要怎样才够?” “你也打一个耳洞,打在跟我一样的地方,你跟我经历一样的痛苦,这样你说爱我,说永远不离开我,我就会相信。” 降桃李思考了三秒钟,应该只有三秒钟,然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好。” 说完他走进了还没清理过的浴室,程臻刚刚用过的酒精还有另外一只未使用的耳钉都在洗漱台的架子上。 “和你一样的耳钉。”他自顾自地说,然后拿起酒精给自己消毒。 程臻就站在他的后面,看着他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在自己的耳朵上钉了个洞。 他转过身,带着微笑看着程臻,“其实还挺好看的。” 在他的右耳,耳钉微弱的闪光和鲜血混在一起。 “你动作这么快干嘛,”程臻看着他,眼睛因为湿润而发亮,“我刚刚是瞎说的。” “因为我本来就想试试和你一样的痛。” “那你痛吗?” “……比我想象得痛。” 痛是一种可以从耳尖传遍全身的感觉,好像爱也是这样,就像不可逃避的开春破冰的江水,冲走了所有的冰凌,程臻的眼泪牵扯着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程臻已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最后他们两个拥抱在一起,缩在小小的沙发里,分不清是醒的还是睡着的,不知不觉,天就微微亮了。 “今天就休息一天吧,你要不请个假?” “是,我要请个假……”明明只是躺着,但程臻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带着想要继续努力的心,“或者干脆辞职好了,反正也没意义。” “怎么就没意义了?” “太难了,我根本做不到。”程臻絮絮叨叨说起那些她之前从未提及的事情,“原本就花了很大的工夫才通过了面试,几乎是求着别人才让我去干一点不是‘dirty work’的东西,但是那些代码,那些深度学习机器学习的东西,我根本就看不懂,好像也根本就学不会,原来我还可以用什么‘这都是杨名害的’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可现在不行了,我已经投入了自己是十成十的精力,可是就是不行……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种时候不适合说些励志的话,降桃李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说不定过了段时间就有转机了呢?你现在放弃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不定……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程臻时常会陷入这种彻彻底底的空虚失落的境地,仿佛之前所有可以依靠仰仗的事物,现在都不再能被依靠了,于是迫切地想要找到另外的可以依靠的东西,比如爱情。 她犹记得很久之前自己幼稚的梦想,“要是没有很多钱,那么我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爱。” 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终于明白了,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男朋友,比自己预想地,更喜欢自己。 要是爱情可以当饭吃就好了,要是人可以只靠爱情活着就好了,那她现在肯定什么也不用愁了。 等到差不多要上班的时候,程臻打电话给自己的上司请假,一开口,她的嗓子就像被烟熏了一天一夜,手机那头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惊讶,“怎么声音这么哑?” “我……生病了,昨天着凉了。” 申仪舒丝毫不意外,“你们这种学生,就喜欢熬夜,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那这两天你都在家里好好休息,反正现在也不是很忙。” “嗯。” 申仪舒说这些话倒不是为了安慰程臻,最近确实不忙,但不忙的原因不是因为工作量减少了,而是因为暑期,公司毫不费力就招到了条件更好的实习生。 换句话说,他们可以很轻易找到替代程臻的人,程臻的优点只有便宜和有经验。 草草聊了两句,程臻就顺利请到了假,她觉得自己心里头最后一块石头终于也落下了,好像没请到假之前的颓废抑郁都是提心吊胆的,只有请完假之后,才是正式的。 程臻看了眼同样躺着的降桃李,“我是请假了,那你呢?你不应该坐车回去支教吗?” “我也把票改签了,我跟他们说我要再晚一天回去。” “可我是上班,你是上课,你的课也能随便延后吗?” “本身也只是假期里的一些活动,再说了我负责的也不是主课。” “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被占了的体育课,怎么你长大了还助长这种行为?” “那可不,我好不容易长大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遮雨的伞给他们撕碎!”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程臻终于睡意渐浓,迷糊起来,她的眼睛已经半睁不睁,没看到身边的降桃李眼神逐渐认真起来。 “臻臻,你还醒着吗?”他戳了戳程臻的手臂。 “醒着呢。” “我有些话想说。” “嗯?” “我想说……你现在先好好休息两天,但是千万别放弃,两天后,再爬起来,努力奋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后的事情还没发生呢,谁说得准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不是都说‘正因为未来不可预料,所以才值得期待吗’?” “你这么突然说这个?”程臻苦笑,“这谁说的话啊,这种鸡汤早就没人喝了。” “你自己说的,高考出分之后,你作为励志代表返校,在讲台上说的。” 程臻直接怔住,瞬间清醒,“还有这回事?我……我说了这些?” “对啊,当时你说完了” “还有这回事?你不仅是和我一个地方的,你还是和我一个高中的?” “对,我比你晚低两届,但是我之后又复读了一年。” “……” 人们都不希望自己落魄的经历被人知道,同样的,过去意气风发的经历,也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程臻心情复杂,满是逃避的意味,闭上眼。 几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真是巨大的对比啊。 “那个时候,你在站在讲台上,说‘正因为未来不可预料,所以才让人期待,因为我们永远都有机会去改变未来’,后来结束了,我跑过去你找你,你在我递过去的明信片上签了名,还送了我一句话,‘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我一直都记得。” “竟然还签名?我天,”程臻觉得这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是一个社会性死亡的时刻,“我当时只怕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不过会做几道题罢了,就以为自己了不得,根本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镇做题家。” “高三的时候,我就把这句话贴在自己的桌上,后来第一年高考,其实我的成绩对我自己来说,算是不错了,但我还是去复读了,当时周围人都很不理解,但我就是觉得,我应该能更好一点,我醒悟得太晚,我不甘心我只能考到这样的分数。” 程臻的表情随着他提及的过去的事情而变得异彩纷呈,但降桃李关于过去的回忆开始了便没法轻易停止,“第二年我的分又高了些,选择也更多,报志愿的时候,我虽然考不上你的大学,但是能考上你隔壁的大学,我就填了,那个时候我确实在想,万一我们能遇见呢,万一我们能认识呢。” 程臻对于他为了自己报志愿的说法表示怀疑。 “当然也是因为,学校本身也不差,反正,那么多差不多的大学,我肯定选离你近的那个。” “可是,虽然两个学校挨得这么近,但是学生有这么多,我们永远都不认识的概率才比较大。” “如果我们一直都没办法认识,那只能说明我们没缘分,其实这么多年,你从都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过,我偷偷去过你的学校很多次,我本来是想着,说不定呢?说不定就能见到你,虽然最后,一次也没碰到,我只是看到了你的照片,那个优秀学生的宣传照片。” “我的被挂在路灯上的优秀学生的照片?”程臻瞳孔地震,那好像是一张不知道从哪次活动宣传文案中截下来的照片,程臻当时忘记了及时提交自己喜欢的照片,于是学院里直接草率地上传了一张,是她本人都认不出自己的离谱程度,“你能看出来那是我?” “那上面有你的名字和学院。” “……” “直到去年……我现在都记得那天,我刚和同学吃完饭,结果就看到了你出现在学校门口的地铁站,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程臻努力站在一种在此刻非常不合时宜的客观的立场回应,“你那是喜欢吗?说不定只是一种对于学习好的人的崇拜,又或者是,你对过去的一种执念,你全都把这些情感全都寄托到了我的身上,然后觉得,它们就是喜欢。” 她说到一半,突然想到方斐提到的那句话。 “人终将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不就是这样吗? 说不定自己也是这样,只是没意识到了。 降桃李反问她,“原因重要吗?反正不管原因是什么,结果不都是这样的。” 程臻逃避地眼睛闭上“我不知道,我不明白,爱情什么的,太高深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什么?”程臻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用力地握住了,一般这种时候都有事情发生。 “你能不能把靳熠删了。” “……”程臻心想自己幸好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就算删了,也可以加回来。” “是这样吗?是真的是这样,还是你的借口?” “……” “你睁开眼睛看着我!”降桃李的呼吸喷在程臻的脸上,他的眼神带着和呼吸一样的温度。 “是我的借口,因为他有钱又有势,所以我不想删掉。”虽然说这话的时候程臻没睁眼。 “那又能怎样呢,他一肚子坏水,我觉得我们就得离这种人远点!” “我也不知道能怎样,我也很清楚,我没办法控制他,我甚至会引火烧身。” “我可以被你控制,选我吧,我永远都属于你。” 这话听起来,非常的奇怪,程臻不由得睁开了眼,她看着降桃李,像是凝望着某种遥不可及的事物,“我也不想控制别人。” “选我吧,我会陪着你,永远都会。” 他紧紧抓着程臻的手,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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