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为约稿,感谢叶壶太太。 * 朔原万里,天幕澄碧,笼盖之下,初春原野的枯黄还未退却,仍有朔风。 寂静的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猛禽长鸣,霎时间划破这原野的假面,将暗流展现开来——一只毗狸受不住这猛禽威慑,冲出洞外,溅起一阵尘土,它卖力奔逃出几丈,兽眸恐惧地向后看去,就见那高空之中的黑羽利喙的海东青悬翅俯冲而来,钩戟般的利爪蓄势待发,只等猎物被擒。 千钧之际,那毗狸竟狡猾地就地翻滚,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捕。 它不知这正中某个人的下怀。 角弓被紧紧拉满,忽而一阵声响幽幽而起,直到再也拉不下去时,一道流矢破空之声猝然响起,白日烟火般地在这广袤的大地上炸开。 宽刃的乌羽利箭闪着寒光,还未眨眼,便生生将那刚刚逃出生天的毗狸的咽喉狠狠贯穿! 利箭穿喉,凭空溅起一道残忍的血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空中盘旋的海东青紧紧盯着毙命的毗狸,下一瞬尖喙叼起毗狸的尸体,向发箭之人振翅飞去。 远处,一队人高坐马上,为首之人擐甲戎装,漠然地注视着飞来的海东青。 “一冬天没什么畜生出来,今日一出来便碰上只毗狸,不愧是夷离堇!” 为首男子身宽体长,气势不俗,闻言,鹰眼中未有任何波动,只摆手开口道:“今日就到这,回营。” 身后人群唏嘘一阵,纷纷驱马掉头。 萧绍矩背起角弓,扬起马鞭狠狠一抽,□□的青驹吃痛嘶鸣,摆动的脑袋很快便被他勒了回来。 “驾!” 众人见萧绍矩匆匆离去,都默契地没有作声,纷纷跟了上去。 挂着白马青牛旗幡的行营外面,巡视的士兵与做活的婢女快步行走。捺钵外,萧绍矩命人拴好了马,在营火前烤暖身子才撩开捺钵的毛毡帘子,跨了进去。 帐内生着暖烘烘的火炉,行香拥着毛毯蜷缩在毡榻上,脸上红扑扑的,圆眼静悄悄地看着萧绍矩向自己走来。 他脸上被初春天气冻出来的寒意缓缓消融,步伐也愈发缓慢。 “醒了?”他走到榻边坐下,搂过娇小的行香,低下脑袋轻声问。 帐内还响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行香刚转醒,还有些迷糊。 女使刚刚端进来的药还冒着热气,这会儿正该喝药,萧绍矩将那碗药端在手里,指节轻轻捏了捏行香的耳垂:“还困么?” “不困了。”行香小声答,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皱了皱鼻子。 这碗药是从中原名医那里特意请来的,她已经喝了几日,只是不知何时起效。 倘若有立竿见影的药,她也不会一直拖着这副病躯至今。 萧绍矩见她有些抗拒,思索片刻后,从随身的小袋中取出用纸包住的糖,在行香面前展开手掌,“是麻糖,南国的小孩子都喜欢吃,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他一反在随从面前的严肃模样,眉眼间浮上些温存,大手轻轻在行香后背抚着。 有了麻糖,行香犹豫片刻,就着萧绍矩的手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舅舅,我还要喝多久的药?”她仰起头问。 这样的问题行香记不清问了多少次,舅舅总告诉她“快了,快了”。 “快了”,究竟是要多久?” “就快结束了,”萧绍矩眼底晦涩不明,搂紧行香,“等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去游猎,说不定……” 行香抬起眼看他,眼里闪着破碎的光。 “说不定是在深春,草长出来的时候。”萧绍矩低下脑袋与她相视,漆黑的眼里倒映出彼此的面容。 “届时天鹅出湖迁徙,我带你去比斗游隼也好,纵马游猎也好,只要你想去做的,我都带你做。” 整个冬日,行香都没什么精神,到今下才微微见得好转。 萨满说比及春来,她的身体会渐渐好转。为此,行香也盼了一整个冬日。 尽管她知道这话仍未有定论,不过心情还是好了几分。 “今日带队走马,猎了一只毗狸回来。”萧绍矩轻轻为行香捋着衣领,声音轻柔。 他讲起外面的事情时,行香总是听得无比认真。 “这么冷的天,毗狸也会出来吗?”行香问。 “过冬的东西吃完了,它们必定要出来觅食。”萧绍矩笑了笑,牵起行香的手,放在掌心捂热。 她的手不论何时都这么凉,行香平日不察,只有萧绍矩将他那双温热的大手捂上来的时候,她方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如此冰凉。 “这是今年第一只出来的活物,是吉祥。”萧绍矩牵起她的手,“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会吗?” 行香微小的声音被木柴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尽数遮盖,但萧绍矩却听得一清二楚。 “会。”他布满厚茧的手摩挲着行香细白的手,好像终于捂热了些,“天神也会向着你。” 行香笑了,病气的脸也爬上了些消融的暖意,可这笑落入萧绍矩眼里,却扯得他心痛。 就好像她什么都知道。 他吻上她的发顶,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一定会的。” 声音极低,融进篝火里木柴破碎声,消逝得极快。 像是在绝境之中,对某人起誓。 可天总不遂人愿,行香身子虽然见好,却没维持多久,草刚长出来一茬时,她便又病倒了,这一病,就病到了入秋。 大夫说不能总闷在帐中,她应该出去走走。 尽管行在中的萨满反对,但萧绍矩却觉得郎中说得有道理。他挑了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带着行香走出了沉闷的毡帐。 她穿着厚实暖和的袍服,侍女为她编起头发,戴上珍珠头衣,气色似乎都好了不少。 小羊羔窝在她怀里,她坐在马背上,萧绍矩牵着马走在下面。 秋风微凉,吹起她鬓角的头发。 行香仰起头,看见海东青在高空之上盘旋,双翅大展,似能带起草原上的狂风。 行香发着呆,浑然不觉萧绍矩正依着马看她。 直到怀里的小羊羔动弹了几下,她才回过神来。 “想下来吗?”萧绍矩问她。 她颔首,将小羊羔递了下去,紧接着便被萧绍矩横抱下来,稳稳站在草地上。 草原的秋冬总是来得比春夏更快,去得更晚,不过初秋,放眼望去,草原上已有枯黄之色。 辽阔的原野总能让人生出一股渺沧海之一粟的感觉。 行香轻轻呼出一口气,仰起头,看见一群不知名的候鸟正向南迁徙,海东青生性迅猛,冲上去打乱了阵型,惹得候鸟四散,惊恐无助地乱飞。 萧绍矩拧眉,吹响颈间挂着的骨哨,那海东青竟然放弃追逐候鸟,振翅向两人俯冲而来。 他抻开手臂,任海东青在臂鞲上停稳收翅。 怀里的小羊羔害怕这猛禽,踢踏着往行香怀里缩,蹭得她下颌发痒,忍不住轻笑。抬起眼,她看见海东青嘴上衔着一只乌黑的羽毛,正是方才与候鸟追逐间咬下的。 她伸手去拿,却有些够不上。萧绍矩眉头舒展,鹰眼中漾起暖意,微微低下身让行香去拿。 “好漂亮的羽毛。”拿在手中,行香眼睛亮亮的。 “你若喜欢,叫它多给你衔几根来。” 不知何时,他凑得极近,鼻尖都要快要挨上行香的脸颊。 海东青早已振翅飞走。 行香脸上一热,心中一慌,臂弯一松。“扑通一声”,小羊羔落到了地上。 没了海东青在身侧,小羊羔扑腾着几只前蹄,在草地里撒欢儿。 萧绍矩没有再靠近,只是轻轻给她理了理鬓发。 “在过几日,各部齐聚捺钵朝奉。到时候,为你再打几副好看的首饰。” 身为公主,行香不缺这些珠宝首饰,只是常年卧病在榻,鲜少有机会戴上。 她也想像寻常辽地女子般,在旷野上奔跑,牧羊跑马,穿上精致的衣裳首饰,同舅舅一起游遍草原。 只是这些东西,既是向往,又是枷锁。 她就好像那盘旋的候鸟,似乎一辈子都飞不出这片天地,依存着那点近在咫尺的自由的鼻息,任渴望、眷恋在心中肆意疯长。 行香呆了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细小的情绪变化被萧绍矩尽收眼底,随后,听萧绍矩道:“再往南,便是中原,临安府常年湿暖,虽没有辽地广阔,却是个好去处。” 往后的话,行香似乎也能预料到。 “再等一段时间,挑个好时候,我带你去瞧一瞧中原人说的‘烟雨江南’。” 她也不知是那会是什么时候,只是每逢病发作之时,心中就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自己。 再快点、再快点。 她想同舅舅去好多地方。 若是终不能,那“生同衾、死同穴”也是一方宁静的归处。 这般想着,行香勾了勾唇角,重新偎进了身侧之人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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