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我认为此次西将军的母舰驾驶员意外死亡,产生短暂重力失常,孕母死亡的事故属于偶然情况,具体事故调查报告和损失清单已经给出。” 诺曼站在虚拟场景里,向诸位贵族通过远程通话报告刚刚发生的故障。他说完后退到了房间角落,让这些摩擦触须的贵族们直面事故责任人——西将军。 玛琴家族的发言人体态宽阔,声音圆滑如同身体上密布的鳞甲: “可怕,可怕的悲剧。我们要集体对您的损失,同时也是我们的损失,致以深沉哀悼之情。魁特即将孵化的后代本可以是我们两个古老家族的重修于好的象征。” 另一个家族的发言人等不及用自己的翅膀发出嘲笑声,但屏幕上只能看见这位发言人躲在沙石里的模糊轮廓: “住口。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母舰的驾驶员位置空缺。不是死了的孕母。” “那个孕母可是来自我们家族!“ “各位暂停互相指责。西将军是我们值得信赖的同伴。” 被巨大的紫色翅膀包裹的某位发言人打断了其他人的话:“但是为母舰正在运输的资产考虑,您和母舰都应该接受来自军事基地的调查,以便排除潜在危险。只是一些公开程序而已。” 诺曼不易察觉地向前半步,每一根触须都感兴趣的前倾。西和他的姿势正好相反,翅膀巍然不动,只用自己的本音沉着回答道: “失去魁特令我心痛,万幸他留下的卵已经被医师及时接管。但是容我拒绝来自军事基地的调查程序。在女王陛下衰弱的情况下侵入母舰意识系统是一种危险行为。” 发言人们暂时集体沉默。 在母舰行驶时,驾驶员们需要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入中央系统来操纵母舰。如果发生意外情况,必须由意识解析师进入系统检修。历史已经证明:无论多么高明的解析师都控制不了系统修改带来的一系列细微后果。 拨弄虚拟模型的诺曼看见其他贵族沉思,趁机接上: “以顾问的视角来看,西将军多虑了。按照我们最新推行的方法,女王意识衰微时是进行母舰意识检查的最佳时机。母舰操纵员们的脑内压力会稍微降低,时间和成本上也大约可以节省……这么多。特别是在母舰装载了货物的情况下。” 他触须一挥,统计图表被迅速张开,推到贵族们面前,引起一阵水面波澜似的低声讨论。 贵族们交谈时,只有西没有参加。他透过图表凝视着诺曼,被体表金色衬托的格外深蓝的眼睛似乎能吞噬这位军事顾问发出的银色光芒。 最后,发言人们统一了看法,由紫夫人,也就是拥有巨大紫色翅膀,声音飘渺的那位宣布: “西将军,我们已经达成了统一意见:你必须暂缓母舰预定路线,预备接受来自军事基地的调查。在此,敬我们至高无上的女王陛下。”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西将军。” 藏在沙土里的发言人打断了其他人:“听说西将军最近有了新孕母。我们理应知道这位新孕母的身份。” 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的西坦然承认: “是的。这位孕母来自新种族,目前还没有习惯我们的环境。等到母舰的运载任务结束,我会为她举办专门的社交聚会。“ 发言人嗤地一声扬起自己的满身沙土: “没问题,将军,我们当然都希望您的新孕母能活到那时候。敬女王陛下。” 西淡淡答道: “无需担心。她当然能比躲在地下的种族活得更久。敬女王陛下。” 其他发言人一一致离别辞,西的鞠躬只是象征性低了一下头。其他贵族的虚拟投影在他背甲上映出浅淡光斑。 “敬女王陛下。” 诺曼的鞠躬在其他贵族的投影消失时即结束。和将军身边的卫兵不一样,他能够站在原地看将军离开。只是此时他的任何动作,包括浅笑都带上了些嘲讽之意。 他倒是有点用处。危险,但是有用。西这么想着: 其他贵族对异族太过傲慢,对军事基地的忠诚程序过于迷信,才没看出来我们身边隐藏着这么一个危险角色。 诺曼离开后,近身卫兵轻声为将军报告了最近的消息: “我们截获了诺曼发给军事基地的信件。他推荐了自己的亲密朋友来参加此次故障检查。另外,底层医师希望您能去蜜仓探视魁特的卵,表示对玛琴家族的敬意。” “传我的消息去军事基地。说我已经有了最佳人选。” 西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有多疲倦。他抬头看自己的近卫士兵,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也大都旧伤累累,肢体磨损。 这次运输任务消耗了太多部下,可是仍然看不见成功的迹象。他必须迅速作出些令其他贵族信服的动作。 —————— 暖房里的医师正在测试从魁特腹部紧急剖出的四枚卵的活动幅度,他们用吐出的血泡包裹在卵的外层,希望这样能够让薄弱的卵壳延续到幼虫孵化的时刻。 将军进入暖房后,发现这里除了医师还有自己的两个孕母,自然而然沿用了平时和卫兵们对话的语气: “孕母应该待在观察室里。” 一个陪伴他时间较长的孕母主动趴伏在地,示弱道: “将军大人,我们都被事故吓坏了。而且医师觉得是时候让新孕母学习一下孵卵的常识了。她也受了伤,需要医师照顾。” 被同伴提到的另一个孕母迟疑着看看周围人,没有其他动作。这也难怪。她不仅是异族人,而且此前一直独自生活,缺乏常识。希望之后这不会是个难题。 他为了表示安慰,再次化为她的同类的模样,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口,同时把自己的语气放缓: “你需要向我行礼。因为你现在已经是正式孕母了。” “没有人教我如何……行礼。将军,大人。” 她仰头看他,用卡哈斯曼语磕磕绊绊回答。这仿佛是她惯用的招数:先表示顺从,再小幅度地越界。 “你很快就会学到的。” 他保证。 现在在其他孕母的对比下仔细看她,这个异族人确实过分瘦弱,体表没有保护甲壳,柔软的不堪一击,但她明亮的黑眼睛和神态都为他所欣赏。医师已经告诉过他事故发生时,她和陷入狂躁的魁特在同一个房间,而且设法在魁特呼吸停止前抢救出了那些卵交给卫兵。 等到她有了自己的教师,她的优点会更加明显,甚至比刚刚蜕变的年轻卫兵的钩爪更锋利。但是在那之前,那个已经注意到她的军事顾问必须被控制起来。 他示意另一个孕母和医师离开,让他能和奥黛尔交流。 等到其他人离开,奥黛尔自己观察暖房的墙壁,试探着触摸输送管道,期间一直偷偷注意他的反应。看起来她已经不像刚刚来时那样看见陌生人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西问她为什么要和其他孕母搏斗。 她收回双手,回到他身边: “我不想死。” “搏斗并不是活命的第一选择。特别是当你毫无准备时。” 他又捏了捏她暖和且柔弱的手掌:“当然,我不得不说你保护卵的反应很正确。一个称职的孕母应该时刻为后代着想。为此我要给你一点礼物。” 西向着暖房中央的蜜仓走去。这是一座由几百个六边形储存室组成的山坡形建筑,大多数储藏室内都蓄养了蚜虫。通过和储藏室内壁菌□□互,蚜虫能产出卡哈斯曼人的主要食物:虫蜜。 在战争时期,每一艘母舰内部必备好几个大型蜜仓。现在因为疫病原因,蜜仓逐渐萎缩,他面前的这一座已经是其他贵族求之不得的宝物。 他找到那个自己先前做了标记的储存室,戳破密封膜,从中取出一株被虫蜜包裹的植物。由于虫蜜良好的保鲜性质,这株脱离了土壤的植物仍然还保持着鲜活。他拂去虫蜜,把植物递给她: “蜜仓除了用来生产食物,也能用来储存物品。我们离开之前,医师采集了你的星球上的植物。我看见你曾经在自己的星球上抱着这样的植物的花。也许它是你们种族的……宠物?你可以把它种在自己的观察室里。” 红色花朵在缺乏色彩的虫族母舰上,几乎像是一种梦境,从她脑海深处诞生的梦境。那些独自在冰川上徘徊,让冷风吹拂头发的记忆重新击中了她。 “……谢谢。” 她思考一会:“但是,宠物是什么意思?” “嗯——宠物是一种你愿意饲养,但是不用来吃的物种。和蜜仓里的蚜虫卵一样。” 看来她的身边从没出现过宠物。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其他物种的定义都只有能吃和吃不到两种。但是她转变思路后,新想法产生了。 她问道: “那我是你的宠物吗?” 西被问住了。 她用自己已经结痂了的手指从植物枝叶里挑出一朵花,咬下来,让辛辣味呛进鼻子:“这种植物不是宠物。我很喜欢吃它们的花。” 西扭头观察她的咀嚼动作: “真是独特的进食习惯。医师没有注意到你的这个爱好吗?” 她放慢了咀嚼速度,把植物抱紧了: “医师认为我应该吃虫蜜。这样对卵的发育有帮助。”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西会把植物要回去,因此视线盯着植物上还剩下的那几朵花。每天由医师送来的虫蜜尝起来只不过是甜腥的胶质饮料,她想找回用牙齿吃东西的感觉。 不过他只是说道: “你只用采纳他们的建议,不用事事听从他们。” 巨大的蜜仓在通过输液管道,把储存的虫蜜挤压运输到上方的卫兵的休息处。每当有卫兵从休息处钻出,它们的影子就透过网格天花板洒在黄澄澄的蜜仓上。即使是看不见将军,卫兵经过蜜仓时也会用声音表达敬意。 只要是在母舰上,将军就是所有卡哈斯曼人的主宰。这句话再次被印证了。 她一手抱着植物,一手伸出去抚摸蜜仓: “不。既然其他孕母都只吃虫蜜,我也可以。” 蜜仓温暖光滑的手感让她心里一惊。她以为会摸到类似金属的物体,但它摸起来更像是活生生的血肉。 “看来你感觉到了。“ 西抓着她的手再次靠近蜜仓,在她手掌不安的颤动中和她一起感受蜜仓的流动: “母舰上有很多暖房。但只有这个暖房里有蜜仓。它产出的虫蜜喂养了无数代我的家族成员和卫兵。” 他悄悄张开翅膀盖住她的后背,振动感就这样从她的掌心传到他的翅尖。 “是蜜仓在……“ 她扭过头,透过翅尖的纤薄金色看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她从没注意到的词:“呼吸。“ 他用自己的语言发出一声笑声: “对。你开始有卡哈斯曼人的思维了。不要把母舰当作物体。把它当作一个愿意让你生存其中的温柔生物。所有渺小的思维都会被它吸收,转为一个整体。“ 生活在一个巨物的身体里,这种概念并不吸引她,甚至让她反感。可是她毕竟学会了点礼仪,因此没有反驳将军,转而垂眼观察他的翅膀。 在靠近她的这半边翅膀的末端,有一块颜色较浅的区域,而且看纹路也和翅膀的其他部分不一样。 从一开始,她就好奇将军的翅膀究竟摸起来像不像他的身体一样冰冷坚硬。一切能发光的东西都让她有某种好感。但是医师和百科全书都没有介绍卡哈斯曼人的翅膀结构。 “你在看我的翅膀。” 西主动说道,没有收回翅膀,只是合拢了些,停在她能触及的地方:“不过……它已经不像贵族应该有的翅膀那样完美了。我故意让医师把这块战争造成的伤口留下,当成荣誉的证明。” 她听出了他的语气变化。不过没来得及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 远处的虫卵裂开,吐出黑色的细丝污染血泡。医师们得知了消息似的,集体通过天花板降下,向将军趴下道歉,说这些卵必须再次进行抢救。将军叠起翅膀,匆匆对她说道: “也许我们以后会再谈到这件事。现在回到观察室吧。” 说完,他便挺直身体,恢复了平时不可接近的模样,向医师那边走去。 她独自站在蜜仓旁边,盯着一个储藏室里翻腾的物体: 是破壳失败的幼年卫兵。它干瘪,只剩骨骸的身体正在虫蜜内转动,提醒着她孵育失败的下场。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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