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景心头一颤。抬眼看去,视线尽头,一道身影正沿着廊道走来。 一身青灰麻布外袍披挂在身上,厚重花白的胡须垂到脚被,右手执一高过头顶的神木杖,挂了金圈银环玉髓,每一步都铿锵有力,砸得叮咚作响。 “完了,一定是妘庠上神通知了爷爷。” 祁书鸾歉疚的朝妘景看了一眼。 祁书鸾的爷爷,祁长老,应该是东荒为数不多不给妘景好脸色的神仙。 他不仅不给妘景好脸色,还公然批评妘景骄纵,明令禁止孙女祁书鸾和妘景玩在一起。 也因此每次妘景来寻祁书鸾,都要做贼似的躲在树下。 两个小姐妹对视一瞬,祁书鸾无声说了句“抱歉”,赶在祁长老靠近前,挥手将妘景送出了长老神宫。 时近晌午,本该是倾危城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今时今日,却是一片清冷场面。 大街上游人行色匆匆,摊贩们稀疏躲在墙角,竖起万分戒备。 妘景想起,被谢离带出赌坊的那天清晨,她站在云上,还以为脚下的星星点点是花灯未眠,还以为她在跟谢离共赴一场浪漫的盛会。 却没想到,那可能是无数被点燃的屋宅铺面,那可能是毁掉无数人家的战火。 为了少黎,为了赶走滕宁,她都干了什么啊! 真是有够荒唐。 妘景想着祁书鸾的话,不由也开始退缩。 犹疑间,怀里沉甸甸的物件引得她低头一瞧。 是祁书鸾送她离开时,匆匆塞给她的出城令牌和一把神剑。 她见过这把神剑。白玉剑身,刻了鸾鸟纹样,剑柄镶了一块翡翠。是祁书鸾自己的配剑。 妘景举着神剑挥舞两下,不知有何用处。拿起出城令牌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是否真要逃出倾微城。 当她皱起小脸、发愁望苍天时,一道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纯净身影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是掩于香樟树后的茶肆二楼。 一个角落里,一枝玉兰挑起窗扉前的竹帘,正正巧露出了其后安安静静端坐的人影。 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捏着一柄小茶盏,乌黑如瀑的青丝尽数垂下,笼罩住瘦削身形。而他的脸上,是那熟悉的铁铸面具! 是他! 妘景瞪大双眼。 几乎同时,一道视线透过面具,直直撞进她的眼中。 他也看见了她! 犹疑间,面具男子伸手挑开竹帘,纵身跃出茶肆。脚尖在香樟树上一点,他莹莹落在妘景眼前。 一举一动,安静得毫无声息,就好像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空无一人的夜里。 异香扑鼻而来,纯净之感包裹全身。 轻佻声随之入耳, “姑娘要去哪儿?” 妘景没想到还会再见到面具男子,莫名有些心慌。 “不要你管。”妘景一把推开他,快步往前走。 周遭又凉又寒,安静得诡异。没走出几步, 突然,一只手悄无声息的却自身后搭上她的肩膀。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涌来,推着她钻入逼仄的密闭空间。 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吸入了虚空一般,四周是丰盈不断地神力压迫着五脏六腑。 无尽黑暗中,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稳稳落在耳畔, “我知道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妘景想要挣脱,可是一张嘴,冰刀般的寒风便灌入口舌,将她的所有叫骂通通堵在嗓子里。 她的手臂被面具男子箍着,因祸得福一般,没有感受到一点寒凉。面颊双耳,却直直承接着迎面而来的寒气,不一会儿便刮出无数细小口子,酥酥麻麻,又痒又疼。 妘景面上气得咬牙切齿、小嘴鼓鼓,心里却越来越发怵。 她在这虚空里如此难受,面具男子能轻轻松松的拘着她不说,还如鱼得水般,悠然自在,言语自如。 也不知面具男子的神力究竟高超到何种地步。 妘景思索着。 不过片刻的分神,再眨眼时,他们已经置身九渊上空。 九渊,因九口神渊得名。 他们脚下,正是这九口深渊。大大小小,错落分布在群峰之间。或深或浅,或如碧玺,或如白玉,或隐于涛涛竹林,或曝于正午骄阳之下。 但无一例外的,九口深渊之上,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流。 那是九渊古老又神秘的守护神力。 妘景没想到,面具男子不仅知道自己要来九渊,而且短短一瞬,便将自己平安带来。 要知道,从倾危城到九渊,哪怕乘最快的云轿也得个把时辰。面具男子带着她却不过转瞬便到。 妘景记忆里,只有移形换影之术能够做到。 那是一门极其艰涩的术法。她的身边,只有谢离有这样的本领,连她的父亲都修炼不成。 妘景诧异的挑眉看了面具男子一眼。 好巧不巧,正撞见他死死盯着深渊、若有所思的目光。 妘景心肝颤了颤。 “你放开我!” 妘景恶狠狠踩了面具男子一脚,趁他吃痛的瞬间,一猫腰钻出了他的拘束,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妘景压抑着恐惧,问得气势汹汹。 奈何云上强风一吹,她的话再传出去时,几不可闻。 面具男子好笑的觑她一眼,优哉游哉笼住翻飞衣袂, “你家男人在九幽处理要事,我们快点找到冰玉种,别给他添乱。” “谁是我家男人?” 妘景冲口而出的瞬间,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要来九渊找冰玉种也好,谢离在九幽也好,这个人,为什么全都知道! 妘景瞪着眼前人,面具男子却不再回答她,只是驾着一团小云,载着两人在九渊上空游荡。 妘景见等不来回应,抿抿下唇,转身想从云上跳下。 却发现面具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动声色的结出结界,将她困在身边。 \"你又玩阴的?\" 妘景好恨自己粗心大意,居然再一次着了他的道。 侧头,面具男子正一副正大光明的模样,俨然在说,\"你可以走,只要你走得出去\"。 妘景恶狠狠咬了后槽牙, “行!我告诉你,谢离就在九幽,翻过那座山就能找到他。你你你……你最好现在就带我回去!不然他一定要你好看!” 妘景耀武扬威的叉起腰。 似乎仅仅是大声的说出“谢离”两个字,便足以让她重获极大的信心。 火辣辣的日头打在妘景一张软软的小脸上。她嚣张的扬起下巴,带着威胁的目光瞥向面具男子。 哪想,得到的回应却是一抹玩味的微笑, “你不是恨他么?可是,怎么每到关键时刻,你嘴里念的心里想的,却全是谢离?” 佯装单纯的声音落下,妘景瞬间消了气焰。 不待她反驳,面具男子凑到眼下,一声笃定轻笑, “看来,你还不够恨他。” 轻柔的声音挠得妘景心里咯噔一声。 抬头,冰凉寒铁面具将将擦上鼻尖。 “你到底是谁?” 她冷了嗓音。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摸上近在咫尺的面具。 面具男子似乎并不想闪躲,一直佝偻着身躯,安安静静看着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手指一靠近那面具,她的心里便难以抑制的蔓延开酸涩? 好奇怪,她好像能感觉面具之下的人怀揣着莫大的委屈似的,委屈得让她无比心疼。 云上强风穿行,将他轻纱大袖吹来妘景身侧。 呜咽山风勾勒出他罩衫下的身躯,瘦弱得几乎不堪一折。 几乎一瞬间,强烈的泪意涌上眼眶。妘景仓皇转过身去。 面具男子应该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意,微微敛了敛眼眸, “他叫谢离,那你叫我合欲吧。” 他突然变得出乎意料的善良,默默侧过身,没有戳破妘景的窘态。 妘景吸吸鼻子, 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那你叫我合欲吧’? 妘景只当他又在说笑,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合欲。悲欢离合的合,七情六欲的欲。” “合欲……?\" 妘景低声喃喃着这个名字。分明是一个刚知晓的名字,却为什么,每念一遍,心中就多一分浓烈的痛意。 \"合欲是谁?” 他不再应声,微微蹙起眉头,不知道在思虑什么。 妘景看着他,他虽然波澜不惊的站在风里,但她总觉得他并非如表面看起来这般从容自若。 他的浑身似乎笼罩着哀戚,甚至他面具下那双看不清的眼睛里,似乎也饱含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山林寂寂,一股无名风起。 窸窣声响自脚下传来。 垂头看去,两人已经稳稳飘落在一处崖边。 一地莹润鹅卵石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崖下,储着一口浓墨般的深渊。 不知水从何处来,水面看上去平静无波,却暗流汹涌,蒸腾出磅礴白雾,飞速略过崖顶。 \"冰玉种就在下面,\" 合欲朝崖下努努嘴, “你要么去九幽找你的男人告状,要么跟我下去找冰玉种给你的少黎哥哥。” 妘景一怔。他不光知道冰玉种,他还知道她是因为少黎要找冰玉种。 妘景呆呆的听着“少黎哥哥”这四个字被他颇为不屑的说出来,又诡异又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可她实在想不出来在哪里听见过。 思虑间,合欲已经毫不迟疑的向崖边走去。 见妘景还在犹豫,合欲扬起嗓音,头也不回的劝道, “你想要冰玉种,我能带你找到冰玉种,何须多虑?先拿到冰玉种再说。” 妘景环顾一圈空荡荡的山崖。 也对。这是她们妘氏的领地,量他也不敢拿她如何! 想着,妘景咬咬牙,紧跟合欲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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