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渐响,天色肉眼可见昏暗下来。 “谢离,从始至终,你就是个无心无情的怪物。” 失望至极的女声落在呜咽风雨中,已然听不见任何情绪。 檐上积雨不堪重负,啪嗒碎了一地。 一卷寒风倾堂而入,青玉雕花门扉重重摔上。 “……谢离!” “谢离……” 她分明看见了门缝后面的那双眼睛。 嵌在眼窝里的那双深邃的眼睛,粗黑的睫毛,如浓墨般的眼仁,晃动的晶莹的目光中,分明倒影着一个她。 一个满脸是泪,一个难以置信,一个手足无措的她。 谢离分明看见她哭了,谢离分明看见她知错了…… 为什么? 为什么,谢离…… 为什么她会如此失望。 为什么看到谢离离去,她会如此……心痛? “谢离……” 雨势不减,风雨轰然拍开窗户,妘景倏忽睁开双眼。 视线昏沉,满枕是泪。 “夫人可是做噩梦了?”千鹤端着早点从门外进来,张望一眼妘景,去关那窗。 妘景缩了缩脖子,向窗外看去。 一顶巨大的金光琉璃罩把将军府整个扣在里面。 琉璃罩表面密布纯厚神力,远远看去,诡异的荧光漫天,依稀可见琉璃罩外昏暗阴雨天色。 这是妘景被谢离关在结界里的第十天。 整个将军神宫,都被谢离圈了起来。出不去,也进不来。 “外面该是还在下雨吧。哪怕让我淋淋雨也好。” 妘景呆望着床幔,语气哀怨。 “将军也是为了夫人好。”千鹤扶妘景坐到镜前,帮她挽发, “知也说了,将军应该是担心夫人,将夫人安置在这最结实的结界内,也是怕他在九幽的这段时间,没法保护夫人。” 妘景还陷在方才那个梦里,谢离斥责她的每字每句,都还无比清晰的回荡在耳畔。 “还保护呢,”她无比幽怨的翻了一个白眼,“我不过就是他的一个责任,他不想我拖累他罢了。” 见妘景又怨又骂,千鹤替谢离直呼冤枉, “其实,其实将军只是说话难听了些,心里想的全是夫人。” “你先别替他说好话。是不是你告的密?若非有人告密,他怎会发现这事。” 那天,妘景原本的计划是,等她从赌坊出来,叫小何将军把将士一撤,神不知鬼不觉,妥妥当当全了少黎的要求。 又怎会像现在这般,闹得人尽皆知,还捅到了荒主面前。 “真没有人告密。可惜,我们整个将军神宫的人都出不去结界,否则,千鹤定要去寻小何将军证明清白。” 千鹤非常坚定的点下头,只差跪在妘景面前。 镜中人闻言,转过一张狐疑的脸, “没有人告密,谢离他好端端的,去东城门做什么……” “千鹤出不去神宫,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妘景记得,那日,谢离出门那时,她听见了“九幽”。 后来谢离拘禁她时,也提到九幽。 九幽…… 难道又是九幽? 九幽那荒凉之地真的这么可怕?上次游园酒宴便叫谢离吓成那样,这次莫非又触了他的逆鳞? 妘景想不明白。 她深吸一口,推开房门。 梦里风雨飘摇,金光琉璃罩内却是一派安宁,日光晴暖,春风摇曳。 “将军还说了,这结界上有……” 千鹤一边说一边跟在妘景身后出门,却突然在门边停住声音, “少……少黎殿下。” 随着千鹤的声音落下,庭院内一道颀长身影脊背一僵。 娇俏的青纱身影已经急急略过千鹤,噔噔噔下了台阶,飞奔向那人。 千鹤抬眼看了看庭院内一席广袖银绸锦袍的少黎殿下,和他身边眨眼笑开的夫人,哀叹一声。 她垂下目光,很自觉的沿着廊道悄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 庭院内,翠竹新绿,一阵婆娑。 妘景满眼欣喜,“谢离的神力也不强嘛,少黎哥哥这不轻轻松松便进来了。” 得到的却是少黎毫无笑意的回应, “我问你妘儿,那天你可是带滕宁公主去了城东赌坊?你可是把她一个人丢在赌坊了?” 他甚至提高了声调,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责怪。 妘景一瞬间有些懵。 她以为少黎是来关心她的安危的,是来同她解释这一切的。 谁知一开口却又是滕宁? 妘景眨着眼睛反应了半晌,才诺诺争辩说, “谢离把我绑走,我以为滕宁公主会自己回去。” 她鼓着腮帮嘟嘟囔囔,少黎听去非但不心疼,似乎更加焦急,怒喝着直接打断了她, “你以为、你以为……你可知那天发生了什么?!” 修长玉手箍在胳膊上,抓着妘景摇晃。 刹那间,一抹甜香钻入鼻尖。 是那种毫不掩饰华贵的馨甜味道,像奶白奶白的羊脂,像醉人心魄的美酒,像挥霍无度的金银。 是西荒人喜欢的香味。 是滕宁身上的味道! “少黎哥哥……?”妘景咬着下唇,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人。 少黎的一双桃花眼里闪过刹那的惊惶。 他松开妘景,侧身退开一步, “滕宁本身就不认识路。回下榻宫邸的路上,还遇见了□□。一路躲避,流落宣山山脚,露宿了两天两夜。” 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说, “我去寻她,就……就和她一起在宣山山脚那里呆了……呆了两晚。” 什么意思? “什么叫一起呆了两晚?!” 联想到少黎身上腾宁的味道,妘景几乎立马反应过少黎此话是何意。 “什么叫一起呆了两晚?!少黎,你回答我啊!” 咚隆的心跳响在耳畔,妘景已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只感觉喉咙想堵了一千张刀片,死死瞪起的眼睛又酸又涩。 少黎根本不敢再看她。 眉目低垂,目光躲闪。几番挣扎,最后只有将目光落在身旁垂柳里藏的一窝雏鸟。 一声尖锐啼鸣响在尴尬的沉默里,少黎看着那不懂事的小雏鸟,深深锁起眉头,目光中藏的凶意尽数撒到幼鸟身上。 “没有办法解释清楚的。” 绵软莺啼声中,少黎唯一一句辩白显得如此无力。 不知何时,曾经,那个小心翼翼捧着软软的小麻雀、一脸笑意送到她怀里的少年,也会做出如此令人生厌的举动。 那日是少黎自作主张安排的司春祭奠,是他推波助澜促使妘景调兵帮他。 她为了两人的约定,无怨无悔。 这么多天被关在神宫,所求的不过是少黎的一句解释,一句安慰。 可到头来呢?到头来等到的却是此种噩耗。 她不敢相信,她眨着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些,她字斟句酌问道, “少黎,你真的相信滕宁,堂堂西荒的公主,动动手指头便以一敌百的身手,会因为失手,就将自己的神鞭悉数毁于你的剑下?会因为不认识路,会因为区区暴民,就流落山间吗?” 少黎脊背一僵,“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滕宁在说谎吗? “难道不是吗?从头到尾,每一桩每一件,难道不是吗?!” “她何苦如此?她……” 话哽在少黎的嗓子里,或许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什么,或许是被妘景坚定的目光看得恼羞成怒,他突然扬起了声调, “妘景,我本以为你会关心滕宁,好歹她也算与你相识一场。我以为你会关心我,好歹我是在帮你照顾她!结果呢?你是在怀疑她?还是在质疑我?” “妘景,这件事一开始,便是因你而起。若你不带她去赌坊,若你跟谢离离开时能顾料到她,便不会有后面的事!” 妘景听得稀里糊涂,只晓得不对、全部都不对, “明明是腾宁自己乱跑,我是为了拉住她……“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牵好了?!” 怒意扑面而来,惊起一窝雏鸟。 挑起的尾音徘徊而上,似乎震得金光琉璃罩都颤了三颤。 妘景看见,少黎一张温润白净的面庞,急得绯红,额角爬上浅浅青筋。 她何时见过如此面目的少黎,只感觉一颗心凉了个彻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面色苍白的娇俏佳人,少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起情绪,再退一步, “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医仙说,滕宁过度受惊,伤了神识,要慢慢调养。 “我实在是害怕耽误我们的约定,有些心急。眼下,我打算依照流传的上古神术,用冰玉造宫,供她修养。” “冰玉?” 妘景知道冰玉。那是东荒圣物,埋藏在妘氏一族栖居的九渊地界,自古便由妘氏一族保管。 听说,冰玉无色无形,神力充盈四溢,似万古寒冰,对疗养神识有奇效。更有传言,说那冰玉甚至可以封存神识,保人不老不死。 没想到,少黎为了腾宁,竟如此奢侈,用圣物造宫。 少黎的解释响在耳畔,“宫殿这几日我已经造好了,只差一颗万年冰玉种,嵌在正殿屋脊,便能有源源不断的神力。妘儿,你能不能问问妘庠上神……” 原来如此。 妘景全明白了。 冰玉种。 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口口声声为了两人的约定,实际却是为了她们妘家的冰玉种! 看着少黎一本正经解释的神情,妘景突然觉得好笑。 在她一心期盼着两人约定的时候,少黎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该执着些什么,脱力跌坐到石阶上。 少黎有些尴尬,讪讪笑着走过来想扶住妘景, “我也是不想我们的约定有任何意外,这才马不停蹄只想早日送走公主。 “我想着,你我之间,无需多言,便好听的不好听的全说与你了。但不管我做了什么,你知道我心中所想,一直都是你,一直都只有你。“ 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在说这这些话! 妘景感觉到,少黎牵起她的手,轻抚上心尖。 他那带着讨好笑意的目光撞向她的刹那,是如往常一般春风拂面的感觉,她却触电一般,本能瑟缩回手,死死揪在衣摆上, “少黎,你难道觉得,我会永远等候着你兑现承诺吗?” 少黎抓了满手空,有些错愕。 妘景深吸口气,冷了目光,道, “我希望你记住,我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可以帮你,但这是最后一次,不为了你,只为了我自己。” 为了她期待三百余年的美梦,为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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