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魔一族多为恶鬼成魔，其过程痛苦不堪，在经历过魂魄洗礼后重新化成人形，姿容潋滟，法力极深。 他的样貌是很好看的。 如同传言那般，戾气与恶念越深，本相便能洗礼得更惊艳。 花神与他在狸山打了一架，她素擅剑法，但此次没有在他这里讨到一丁点好。毕竟冥帝螭夜，他是帝君与雪神都无比忌惮的人。 再或者说，哪怕她赢了他，也没有办法得到第二块冥祓解救花界。 狸山繁花依旧，枝丫染雪，一切仿佛如昔。花神心中徒然漾起悲伤，恨自己面对魔障时的无能为力，在这个初见的外人面前落了泪。 这人蓦地敛了原有的笑容，将掣出的剑丢在地上，掌心凝意成一根柳条，缓缓走近。 “眼泪是对在意之人最好的诠释。” 他轻轻一折，将半截柳条递向花神：“本座听闻此物在花界寓意定情，花神大人若能应允，花界之祸便可得解。” 话说得毫不隐晦，花神自能明白，却仍装作不懂：“你想要我的性命吗？” ——“我要你嫁给我。” “为了花界，为了你在意的人，你会答应的。” 她的确答应了。 为了花界的子民。 恶事是他做的，海冥族是他灭的，而花神不懂，他此举只是为了让她嫁给他么…… 去往月冥城的前夜，花神以灵力雕刻墓碑，用花族术法为死去的海冥王祝祷。 ——墓碑尾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夫”字。 . 念影觉得自己魂魄都被抽出了体内。 时间恍惚，她都忘了今夕是何年。 “念念，他……他简直不是人！” 幽染枫的声音彻底拉回她的思绪，才察觉两人回到了先前的竹林之中。 念影歪头看向他，平淡的神情没有一丝异样。 “我真想杀了他。”幽染枫愤恨咬牙，神情里的厌恶毫不掩饰，“可恨雪神与帝君留他至今。” “若是他再发疯，那三界岂不是……”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念念？” 念影双目失焦，仿佛木偶一般的神态，一直没有言声。 幽染抓着她的双臂晃了晃，“念念你怎么了？” 念影低声笑了笑，摇头：“我们找一下出去的路吧。” 幽染枫拽紧她，不放心，“念念，你怎么了啊？” 念影似有几分抵触他的靠近，抽回了手，轻声说：“你先别骂他。” 幽染枫脸色猝然铁青，压抑的安静险要令自己窒息。 半晌，他才再次开口，问：“你到现在还要为他说话吗？” “这种没头没尾的东西，我不信。” “可这……” 念影打断：“别忘了我们是在幻境里，看到的东西自然也是他们想让我们看见的。” “可是……”幽染枫欲言又止。 念影眼底起了一丝淡淡的波澜，“你记不记得你父王和你说过关于月族的事？” 幽染枫盯着她，眼神微带震惊。 “月族蒙难时他尚在闭关修炼，丝毫不知晓外界之事，海冥族的覆灭不会是他动手做的，时间点对不上。” 幽染枫转了转眼珠，认真思考起来。 念影继续道：“你我都看到过三魔争主的记载，他是在打败了血魔主和巫魔主的那段时间娶了一位神女。他因为妻子在月冥城隐退。” “如果记载的那位神女就是花神，那么他可以为了花神放弃争权夺利的机会，又怎会伤害花神护着的子民？” “我信他会作恶，会伤害别人，但是……他不会对花界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她几乎是笃定了。 幽染枫启了启唇，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盯着念影看。 念影往身后的竹树微微一靠，抱肘轻笑：“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为寂含雕刻的墓碑，并非花族文字。” 最后看到的画面里，墓碑上的字其实她就只看懂了那一个。 幽染枫神情黯沉了几分。 “难道花神只懂花族文字吗？”这句话似是在向她解释着什么。 “心里的感觉。”念影眯了眯眼睛，笑意柔和，“花神做不出那样的事。而且，她一定没有喜欢过寂含。” 后面的话，是带着笃定的语气说的。 幽染枫瞳孔放大了。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对视。 他藏在袖下的手隐隐发抖，许久之后，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都想起来了吗？” 念影打量着他，话语模糊不清：“让我看到这个，是想要改变我的记忆吗？” 这是句没有对应对象的话。 好像就是在问他。 所以曾经的花神……也是喜欢过月沉吟的吧？这个制造幻境的人害怕她记起来。 幽染枫不死心：“念念，还没弄清楚之前还是别妄下定论，也许……” “别装了。” “他就是在月族蒙难时入魔的，你亲口告诉过我，不记得了？还有有关他不会伤害花界的猜测，我早就与你说过。” 念影面上浮起几分难以理解的笑容，肯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清了清嗓子后，问道：“灵渊，这个幻境是你创造的？” 就这样被揭穿的滋味并不好受。 灵渊变回本相，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底布满了无法言说的怒意。 仿若万千虫蚁在心头攒动，绞得万般疼痛。 “你就这么相信他吗？”他哑声问。 不怎么信他。 但更不会信你。 念影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选择了沉默。 “念念，你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记忆，是属于花神的记忆。” “海冥王的死是花神一己揣测，也许不是月沉吟做的。但他祸害花界，以此要挟花神嫁给他都是真的。” “还有……” “够了。” 念影收回视线，乏倦地闭了闭眼，“你别说了。” 灵渊红了眼，整颗心都被嫉妒和憎恨席卷，好半晌后才咬着牙挤出字音：“你连事实都可以不顾，对他的感情就这样深吗？” 念影对他一再转变的态度和神情熟视无睹，“我凭什么要觉得这是真的？” “这不是你想让我看见的吗？” 他猝然冷笑：“这里是血珀剑打通的一道筑梦空间，血珀剑承载的是花神的灵力与记忆，神的记忆不是谁都可以随意更改的。” “哦。”念影面色极其漠然。 “念念，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其实你心里也明白，他自始至终都是恶人，花神对他没有情感，只有憎恶与痛恨。甚至，多次想杀了他。” 此话音一落，身后猛地传来脚步声。 ——“念念！”紧接着幽染枫的声音传了过来。 念影长长吁了口气。 还好，幽染枫没出事。 她按了按心口，一转头就看见幽染枫在逐步靠近。只是，他身后多出了一个人。 灵渊视线越过他，看向了后面的月沉吟。 念影后颈一阵寒凉，眼前不断浮现着方才看到的那些情景。 那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耳畔说：“柳条意味着定情。” “在花界就是这样的。” 仿佛月沉吟无比温柔的声音在耳畔拂过：“一切都按照花族礼仪，都依你的喜好。” “念念！”幽染枫仓促地搭上她的手臂。 念影微微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泫然泪目。 月沉吟冰冷的声音响起：“本座与花神之间的夫妻情分，外人又如何得知呢。” 灵渊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月沉吟轻笑了下，脚步靠近间，伸手揽住念影，眼中袒露着极尽的温柔：“当年本座与花神成婚，四海七界皆知，云妄与雪云舒都亲自前往月冥城备礼祝贺。你的主人，螣蛇百竭，也不过是跟随在云妄身边的一位副将而已，你算是什么东西？” “雪云舒留你一条命，不过是因为你的灵力对地府还有益。” 念影神情闪过一丝讶然，随后朝灵渊看过去。 他冷嗤道：“你杀不了我。” “我没有想杀你，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月沉吟笑得很温雅，“想试试吗？” 灵渊欲言又止。 月沉吟压低了声音：“你信不信，我若不出现在这里，离开之后，幽染枫和你都得死。” “那个人没告诉过你吗，靠近花神的人他都想杀，只有我是他一直都杀不了的。” 那个人？ 他？ 指的是顾轩？ 念影缓缓抬眼，恰好迎上月沉吟的目光，那双红眸只令她一遍遍回想起幻境里他折下柳条递过来的情景。 其实她也很恍惚到底是真的记忆还是假的。 那一段……很真实。 而且灵渊说，花神的记忆是不能被随意更改的。至少他没有那个力量。 念影身体蓦地僵硬起来。 这时灵渊身形一遁，消失了。 “他跑了！” 幽染枫大叫出声，听起来不是在提醒这个事实，而是想告诉念影和月沉吟：他还在这里，不要抱在一起眉来眼去的。 念影先是推开了月沉吟，没能继续维持应有的淡然，转而问幽染枫：“师兄，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我到处找、到处叫，一直没见着你，之后就碰到了……”他停顿片刻，似乎是没能寻到什么合适的称呼，才说，“碰到了他。” 念影瞄了眼月沉吟，脚下一动，身子就软了起来，好不适时地往前一倒，被他稳稳扶在了怀里。 幽染枫：“……” 月沉吟勾动唇角，轻轻触碰着念影的眼睛：“睡一觉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念影靠在他胸前，缓缓阖眼，失去了意识。 幽染枫咬牙切齿，像是要抓狂的兔子，双手攒动忍着想骂人的冲动。 眼前逐渐昏暗起来，慢慢的连一丝光亮都无。大约过了一刻钟，才觉察到有温度的空气，迷糊的意识也逐渐回笼。 幽染枫揉了揉眉心，睁眼见已经身处在熟悉的狸山了。月沉吟抱着昏睡的念影，踱步往前走去。 他追上去拉住月沉吟：“念念怎么了？” 月沉吟没有回答。 他又问：“为什么是狸山，不是回幽州吗？” 月沉吟冷冷道：“你可以回幽州，没人拦着。” 幽染枫一跺脚，掣出佩剑，拦在他眼前：“你站住！” 月沉吟脚步一顿，如是看傻子般的神情看着他。 嗯……要和他动手，的确有点犯傻了。 幽染枫自己也是这样认为，但察觉过来时，剑已经不受控制地出鞘了。 “你……”他手轻抖了下，愤恨地看着眼前的人，最后愣愣地说了句，“你不要再伤害念念了。” “我何时伤害过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月沉吟露出调笑般的神情，“她是我的人，如果两情相悦下的欢好也算伤害的话——” “月沉吟！” 剑口和眼眸仅差毫厘。 幽染枫颤抖着身躯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将剑丢弃在地，勉强维持着语气的平稳：“她就是她自己，她不属于任何人。” 月沉吟含笑看着他，神情里隐约流露出了淡淡的慈爱。 他说：“我也是属于她的，扯平了。” 幽染枫：“……” 最后他只是眼睁睁看着月沉吟将念影抱去了樱雪阁。 念影睡得很深沉。 心神被这样深切的恶念侵蚀，怕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 她都看到了什么？ 月沉吟眷恋的轻轻抚上她的面庞，柔声唤道：“念念。” “不要信。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榻上的人咳嗽了一声。 月沉吟面色微变，俯身在她唇畔印下一吻。 念影猝然抓住了他的手。 她睫毛轻颤了下，片刻后，缓缓睁了眼睛。 月沉吟掐住她的下颌，往她嘴中渡过去一颗丹药。 “沉吟。” 她柔柔地发出字音。 月沉吟脑子霎时变得一片空白，“你叫我什么？” 念影动了动嘴唇，仿佛还说了句什么。 月沉吟完全没有听清，再靠近了些，轻唤：“念念？” 念影却再次阖上了眼睛。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月沉吟才起身离开。 楚素、怜薰和惘荼正好在外面等着。 月沉吟经过几人面前，面上微微带上了几分诧然。 楚素徐步走近，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君上，王城出了点乱子。” “什么事？”月沉吟不耐烦地睨向站在最后的惘荼，心里隐隐有所察觉。 惘荼瞳孔紧缩，恐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楚素道：“……在去幽州之前，他便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其一附身在顾轩身体里，还有部分一直在荆州。” “他屠了荆州王宫。” 月沉吟冷冷喝道：“废物。” 三人齐齐单膝跪地。 楚素神情始终保持着平静，语气也很淡定：“是属下办事不力。” 月沉吟踱步靠近早就躲得远远的惘荼，目光自上而下瞥去，“素素和怜薰随我去王城，你回月冥城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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