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影以为,他不会提起半分与他夫人相关的事。 性子烈…… 想来应是。 那么她呢?在他眼里她又算是什么。 念影恼怒地敲了敲桌子,背靠窗棂,乏力闭上了眼睛。 这日晚间,烛月楼热闹非凡。 念影被困于此,整日阅书,提笔作画。 她不觉无趣,反而是喜欢这样的宁静。只要月沉吟别过来折腾,这样也很好。 戌时临近,楚素来了一趟。 前些日子烛月楼来了一位舞姬,名为浊雪。这位浊雪姑娘舞技惊艳,精于数种乐器,生得美艳动人,名动荆州。 今夜越阳君府长公子顾轩来此,想要一睹浊雪姑娘芳容。 念影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听见楚素提到“越阳君”,下意识蹙了蹙眉。 越阳君府二公子顾修才死没多久,他这位兄长倒是兴致好。 前一次来荆州王城,一切还是平静的,月沉吟是她敬重的师尊,司徒南是她的朋友,楚素是她最在意的师姐。 这才没多久,身边的人都变了。 如果烛月楼是月沉吟的地方,那么这位越阳君府的长公子—— 会不会和冥魔有什么牵扯? 念影停了停笔,抬眸看向楚素,好奇问:“你说的顾轩、他和月沉吟相识吗?” 楚素淡淡一笑,实话实说:“相识。” 念影纷乱的思绪中添了些许理智,又问:“那位二公子的死,和你们有关?” 这个问题楚素没有回答。 念影心里了然。 当时顾修与她搭话,月沉吟是在场的。 他对司徒南那么介意,顾修也不会例外。 “念念,你不是素来喜欢热闹吗?一起去看看。” 楚素说着,试探性地去牵她的手。 念影一改应有的抗拒,由她靠近,温声应道:“好啊。” 这样的态度,倒是令楚素一惊。 她显得小心翼翼,走至宴厅时,起手要扶念影坐去月沉吟身边。 念影一按她的手,低声说:“到现在为止,我仍尊你是师姐,我只是你的妹妹。你不必如此。” 楚素微微一怔。 念影抽出手,很是随意地坐了过去。 楚素僵停许久,目光瞄了她几眼,才缓缓离开。 “你们吵架了?”月沉吟含笑问了一句。 念影顾自饮茶,不理他。 这时一旁的顾轩忍不住插了一嘴:“是前听阿九提起过念影姑娘,今日得幸一见,果真不同凡俗。” 念影微偏过头,这才仔细看了看他。 相貌与当初所见顾修足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略高了些,所穿戴衣饰无一不是贵重奢华,言谈举止间一副纨绔之态。 对方同她视线交汇,唇际含笑,抬杯一敬,“可否赏脸?” 念影幽幽一笑,回敬后将酒水一饮而尽。 顾轩似乎只是敷衍地走一下过场,在这之后再没有多看她一眼,同月沉吟谈起了荆州的诸多事情。 念影听得心烦,端坐得也累,正想起身离开,舞台上突然转换了乐曲,紧接着入场了一行身着纱裙红纱遮面的舞者。 她一抬眼,恰好听见边上有人说起“为何浊雪姑娘要遮面起舞”。 她便多打量了片刻。 那位领舞的想必就是浊雪,一袭红裙,云袖翩飞。她朝着顾轩所座之方向微微一拜,继而随着乐曲开始起舞。 这位浊雪姑娘身段窈窕,舞姿艳逸,道不尽的艳冶柔媚,那双眼睛似妖精一样惑人。 这必然是位难得的美人儿。 只不过,为什么瞧着有几分眼熟……? 她是前也没来过烛月楼,更别提见过了,这过分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念念。”月沉吟突然出声。 念影茫然看向他。 “你认得她?”他问。 念影下意识摇头,“不曾见过。” 月沉吟笑着饮了口酒,“她好像认得你。” 念影视线再度望过去,恰好对方也朝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她恍见浊雪面纱下的笑容。 月沉吟为她斟满了酒,继而又问:“今日可见过灵渊?” 念影双手握着杯盏,静默不语。 灵渊……是灵渊。 浊雪的眼睛,和灵渊很是相像。 念影抿了口酒,觉得头疼。她顿了顿,转头看着月沉吟道:“我想去透透风。” 他笑得温柔:“好,别着凉了。” 念影一瞧他这副装模作样的神情就心烦,放下酒盏后忙不迭地离开了大厅。 走出大门之时,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浊雪。很巧,对方再度与她视线相交。 总不至于……他为了见她作出这副模样以这样的身份来到此处。而且浊雪姑娘的名声并非这两日。 不应该和灵渊有什么关系。 念影无趣地转了一圈,街道比以往安静,行人略少,她又是孤身一人,心里觉得很是乏味。 不知不觉间,走近了一处湖泊。 湖面满是荷花灯,光明亮堂。 她静站片刻,瞥见不远处有人在燃放烟花,流光溢彩。 欲要离开时,身后陡然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念影微微一顿,尚未来得及转头去看,便听来人开口出声:“喜欢花灯吗?” 是灵渊的声音。 念影不答。 对方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站。 静了静后,他问:“如果月沉吟不知悔改,仍和当年一样,为祸三界,你还会继续选择他吗?” 念影轻声一笑,转而反问他:“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此时像极了会在心爱女子面前说情敌坏话的少年,“当年魔皇没有办成的事情,他可以办到。” 念影神色平静,“如果他真的要这样做,不会等到现在。” 三百年前新魔尊承位,掌管魔界。他没有理由等到现在,等到有一个人可以有机会与他分庭抗礼。 灵渊不禁觉得可笑:“你对他的喜欢这样深吗?” 并非是因为喜欢,而是心里的感觉告诉她——他不会那样做,他也没有理由那样做。 当年他念及他的夫人…… 念影神思一转,蓦地问:“你知道花神吗?” 灵渊轻“嗯”一声。 念影又问:“你见过吗?” 灵渊没忍住地嘲讽笑了笑。 “听闻花神姿容绝盛,无人能与之比拟。她博爱世人,心怀苍生,三界诸多人倾慕于她。那时我只是一颗灵石,即便能幻化人形,也没有机会正面看她一眼……” 话语间,似有情深的遗憾。 提起的这个人,应是他倾慕的女子。 念影从他的神情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静了静后,接着问:“那么花神她——真的不在了吗?” “神魔大战时,三界生灵涂炭,花界遭受邪魔侵扰,死伤无数。” “花神散尽了自身灵力,结成一道封印,用她的神力救活了她的子民。”. “那时候花族的人说,他们的神明不会死亡。她只是睡了一觉,她还会回来的。” 念影随手折了朵花,心里琢磨着:当年的花神并没有寂灭……而是,重新转世化仙。 是她……? 这个想法,委实荒谬。 但如果是她的话,那便可以解释月沉吟为何非她不可的行为了。也能解释身边这位为什么会说喜欢她。 月沉吟的夫人是花神,是荆州的那位神明。 她那份心里的感觉从何而来,大概就是笃定了这个事实。他能为了花神放弃自己原本想做的事情,那又怎么会伤害花神至死也要守护的荆州子民呢…… 念影沉沉叹了口气,遂又问道:“你曾和月沉吟相识吗?” 灵渊轻点头:“我的旧主螣蛇妖主和他是故友。而我和他,并不算认得” 嗯? 昨夜听月沉吟之言,分明是相熟之态。可是这个人既说他不曾见过花神,也说和月沉吟不认得。 他一定是在撒谎了。 念影沉寂半晌,忽问道:“你很恨他,是不是?” “——我恨不得杀了他。”灵渊咬牙切齿。 念影慢声道:“可是以你的能力,根本杀不了他。” “你以为三界之中,就只有我想杀他?”灵渊神情沾染上嘲讽的笑意,“他当初答应了花神不会再做伤天害理之事,转头就去相帮魔皇,将三界搅和得乌烟瘴气,又在花神死后紧接着就背叛魔皇——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不管是帝君和雪神,还是魔界的人,没有谁不想他死。” 这话听起来就不诚然。 “可惜了,你杀不了他。” 念影将手里的花往湖中丢下,转身便走。 灵渊叫住她:“念念!” 念影脚步一顿,听见他试探性地问:“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念影无半分迟疑地点头,坚定道:“是,我很喜欢他,非他不可,离不开他。” “我不会跟他分开。” 她侧身看向灵渊,冷声笑问:“这个回答,满意了?” 灵渊目光淡淡地看着她,片刻之后,身影消散在了原地。 念影揪着一颗心,眉眼凝霜。 她不想去烛月楼,不想面对月沉吟。 如果她要离开……她可以去哪里? 月沉吟再厉害,这三界之中,总该有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比如雪神的雪山,比如帝君所在的无垢山,再比如…… 神思漂浮间,身后猛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尚未来得及回头去看,便有人从后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将她狠狠往边上拽过去。 这人在她耳边说道:“念念,是我。” 幽染枫? 念影镇定下来。 幽染枫松开了手,面向她,扶着她的肩上下打量一圈,关切道:“念念,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念影茫然摇摇头,视线往后旁边,压低了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实在担心你。”幽染枫颇是着急,“今早我刚收到我姑姑的传讯,说虞崖山的人入侵荆州王城,放出被镇压在地底的血魔,借此夺取荆州圣物。” 念影眨着眼睛,“你是说——云幕灯吗?” “不是——”他道,“是血珀剑。” 念影摇着头:“我不曾听说过此物。” 幽染枫同她解释道:“是花神所携佩剑,若以古法将此剑熔炼吸收灵力,可抵万年修为。” “可是王城现在并无异常。” “因为荆州王一早得到了消息,祭司大人施法将血魔及时控制住了。”幽染枫眼中蓄满了担忧,“但是法术压制不了多久,我想最迟就是今晚了。” 他紧紧握住念影的手,“念念,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去幽州。” 念影这回并没有抗拒他的触碰,只是僵着不动,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幽染枫万分无奈,“念念,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骗你。云幕灯与血珀剑现世,不仅是魔界,月冥城的冥魔也意图抢夺,荆州必然大乱,你与我一起待在幽州,至少是安全的。” 念影眉头紧缩,蓦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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