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被选作公主伴读的事，没多久也传到了玉溪堂和关山苑。 玉溪堂和关山苑是一个大的五进院子中前后挨着的小院，通过不同的连廊和门进入不同的内院，彼此接近又相互独立。所以基本上两边的情报系统非常互通，谁也休想瞒着谁，即便有什么时候这边快了一点，那边也紧接着就打听到了。 颜夫人当然是一百个想不通。 毕竟当时孟老太太递名帖的时候她也看着了，分明就递了容璋和令璋的两个，容璋嘛，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她也不好埋怨什么，不过好在容璋到了议亲的年纪，又比灵丘公主大了那么多，想想也知道容璋被选中的几率很低，孟家真有幸选上一个，那也该是她的令璋。这会儿倒好，居然被宁璋爆了冷门！可她的名帖都没被老太太递上去啊？ 颜夫人抓着暮秋又问几遍，确保她是不是听错了。暮秋一开始还坚定相信自己没听错，但禁不住颜夫人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也不太敢笃定了，觉得还是去老太太那边细问一下比较靠谱。颜夫人等不及她这一来一回地传话了，索性跟她一起同去云远斋问个究竟。 她俩刚到大院门口，就撞见了在大垂柳下面战术性乘凉的邵筝儿。 两个人一对上眼，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用意。两个昔日的宿敌这回竟然不是在对立阵营里，两边谁也没赢，反倒是第三方赢了，这个感觉说起来还真有点奇怪。 颜夫人一贯看不上邵姨娘这副吊在男人身上的样子，若在以前，每逢看到她在院子门口等孟肇戎散衙回家，颜夫人肯定要夹枪带棒地呵斥邵姨娘两句，但今天没时间了，她只是黑着脸对邵姨娘冷哼了一声，要走，却被邵姨娘先奚落了。 邵姨娘很温柔地笑道：“太太这是要去给五姑娘道喜吗？五姑娘这一去宫中，规矩繁多，恐怕还需要太太先叮嘱一些规矩才好。” 颜夫人很生气，她还没跟邵筝儿一般见识呢，邵筝儿先冲上来触她的霉头？那行，给她骂哭。 颜夫人黑脸问：“与你有什么相关，也配你多嘴问一句？” 邵姨娘笑道：“太太可是忘了，此时自然与我相关。当初孟家递出去两份名帖，一份二姑娘的，一份六姑娘的，此事我也一直惦着呢，无论是二姑娘还是六姑娘中的哪一个，我都替太太开心。只是最后居然定的是五姑娘，难道太太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颜夫人就是太奇怪了，才一盏茶的时间都等不了，这就要去老太太那里找个明白的。但是经邵筝儿这么一说，颜夫人反倒拿起了主母的架子，慷慨道：“五姑娘毕竟是嫡女，有什么奇怪的？这要定的是二姑娘或是三姑娘，我才觉得奇怪呢。” 邵筝儿笑道：“还是夫人心宽，倒是我多心了。我还想着替夫人抱不平呢，毕竟六姑娘可是小小年纪就将规矩立得这样好。可是即便这样也落了选，真是让人感慨，眼缘命数这些东西，竟不是从小立规矩就能得到的。” 横竖这么多年，邵筝儿无论是得势还是失势，是有权还是无权，她和颜双仪的斗争，从来脸面上都没难看过，她永远是温温柔柔的语调、规规矩矩的行动，却说着让人扎心的话，而且不明就里的人还品不出其中的扎心来。 颜双仪恨极了她惺惺作态的样子，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信奉刚正不阿那一套，跟她嫂子学的也都是宁折不弯的主母作风，一看到这种绕指柔的姿态，就恨不得给她一个巴掌让她清醒清醒。 以前在兴州不敢，现在到了昌安，有的是给她撑腰的人了，不然就打一个痛快算了！ 暮秋眼瞅着颜夫人这副表情，赶快小声提醒她正事要紧，这才堪堪劝住。 颜夫人深呼吸一回，把自己打巴掌的欲望压下去，斥道：“瞧你这幅狐媚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什么坏心思，你站在这儿，不就是为了等老爷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在他那里吹耳旁风，指望让你的女儿能入宫做伴读吗？我可告诉你，你就断了这份心思，宫里的旨意既然已经下来了，无论长幼次序，横竖是个嫡女，跟你一点关系都沾不上，少丢人现眼了！” 说完她拔腿就走，不给邵筝儿还口的机会。 邵筝儿温柔的声音还是悠悠传了过来：“我却要说无论嫡庶，宫里横竖要的是长女呢。夫人慢走，天热，当心中了暑气。” 邵筝儿这七窍玲珑心，立刻就知道颜双仪这一下是要去找老太太搬救兵的，她刻意激怒颜双仪，往她的脾气上浇了点油。 听到这句话，果然颜双仪的身子都晃了晃，差点走不稳。 暮秋赶紧扶住了颜双仪的胳膊，死命劝她：“太太不要心急！不要听她的鬼话！我看她就是想刺激太太，让太太失了方寸，若是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没太有分寸的，那就让她看笑话了。横竖这是后宫定下来的事，咱们家三个诰命夫人，老太太是进宫进多了的，在宫里的门路也多，也只有她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得上话，无论邵姨娘怎么在老爷跟前吹耳旁风，咱们只求老太太，这事能成。” “话虽如此，我却不想邵筝儿狗急跳墙，她要是想着二姑娘横竖去不了，索性累得咱们家没一个姑娘能去的，那才恶心。”颜夫人连连摇头，感觉这事儿真是邵筝儿能做得出来的。 暮秋于是征求颜夫人的意见：“要不我也在院门口守着，她若是跟老爷搬弄是非，我也可以在旁边提点两句。” 颜夫人赶快拍了拍暮秋的胳膊，原本想叫她快去，但是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拉住了她：“算了，他们两个门一关，你连进都进不去，犯不着傻站在外头。这个家毕竟是老太太说了算，她就算哄骗了老爷，那也还是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颜双仪和邵筝儿的投靠路线非常分明，颜双仪是老太太派的，觉得这个家只有老太太才是说一不二坐镇家宅的那个人，而邵筝儿在兴州的时候实在是吃到了没有当家主母的甜头，数十年只要哄定孟肇戎，那她就有好日子过，如今横竖也讨不上老太太的喜欢了，她就专心孟肇戎这一条路。 颜双仪和邵筝儿所求不同、所谋不同，总归是求仁得仁，孟肇戎看不上颜双仪，孟老太太也瞧不上邵筝儿，两边打起擂台来，倒还蛮精彩。 颜双仪抱着必胜的心态去了云远斋，可是事实情况与她预料的大相径庭。 孟老太太似乎并不在意孟家出去的是谁，只要是孟家拿到了这个伴读名额，是谁她都高兴，并且还叮嘱颜夫人最近要盯紧宁璋，之前派到隐州教她规矩的沈嬷嬷还是要用起来，争取临时抱佛脚，让她入宫伴读之前赶紧把基础规矩学好。 颜双仪几次提醒孟老太太，宁璋真的没什么规矩，她要是去了宫里，恐怕惹怒了贵人，还带累了整个孟家，而且分明没把宁璋的名帖递到宫里，宫里却点了宁璋，恐怕里头有什么猫腻，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妥。 可是每每颜双仪点了题，都被孟老太太四两拨千斤地给推掉了。几次下去，颜双仪也算发现，孟老太太这条路行不通，或者说，她反正是劝不动孟老太太，她倒要看看邵筝儿是不是要在孟肇戎那头碰一鼻子灰。 颜双仪于是只好答应着给宁璋请嬷嬷教管的事，再往后，她也兴致不高，略坐了坐就走了。 回去路上颜双仪还分析：“你说老太太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暮秋只敢赔笑，不敢说话。 颜双仪只好自己分析：“你说她会不会是替二姑娘谋划呢？她知道我来是为了令儿的事，她若是应了我，那就跟二姑娘沾不上了，所以……你说有没有可能，她在等邵筝儿想办法？” 暮秋劝道：“这应当不至于。二姑娘如今年岁也大了，老太太心里肯定清楚，二姑娘也不是上选。但是老太太毕竟是这一家子的主母，无论这几个姑娘是从哪儿出来，毕竟都是她的孙女不是。” 这话说得够清楚，就差没明说“人五姑娘到底也是她的亲孙女，老太太凭啥要拼了老命把五姑娘拉下来，让六姑娘替上去？要替也是替二姑娘，既然二姑娘的条件堪忧，那她做什么还要拼这个命”，但这番话基本也写在暮秋的脸上了。 颜双仪虽然领悟，但还是心有不甘，念念有词：“你还是不够懂咱们家这个老太太，她看不上宁璋，那不是一天两天看不上，是打从根儿上就看不上。先头那个陆夫人她就瞧不上，我都嫁进来多少年了，咱们在兴州的时候，无论是府里的人还是那边的老百姓，哪个不说先陆夫人的好？那会儿我没出阁，她刚嫁入孟家的时候，我嫂子还挑过她的理，后来连我嫂子都说佩服她，这样的人物，偏就老太太，到现在还不让人提她的名字，真是隐隐约约提上了，老太太也没说过一句好话。就凭这个，我就不信她能愿意宁璋进宫。若换作别的姑娘，哪怕换了乐璋，我都相信她能为孟家出了个伴读的名额高兴，可偏偏这事儿到宁璋头上，我是真不信老太太愿意。” “太太，您可少说两句吧，小心隔墙有耳……”暮秋完全不敢接话。 颜双仪在孟老太太那里吃了瘪，就憋着一口气想看看邵筝儿的下场，最好让她也碰一鼻子灰，要真是被她运作成了，那颜双仪可不能咽的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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