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了。 月光下是张妖媚明艳的脸庞,长长的辫子绾着紫色的花结,闪烁的流苏缀着裙摆将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饶是嘉荣往日见惯天宫仙子们的争奇斗艳,此时也有些看呆了,也怪不得谢渊傻愣着杵在门口脚都挪不动。 姑娘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嘉荣身上。 她背着手踱步走近,站在嘉荣跟前,霸道的蔷薇花香扑面而来,席卷感官。 她凑过来,嗓音压得很低对嘉荣说道:“长公主殿下真是肖似你母亲。” 她竟然认识母后。 嘉荣瞳孔微睁,一眨不眨地瞅着眼前的美人。 “你……你怎么认识我母后?”嘉荣脆生生地问。 对方没回答,反而捏起嘉荣的小脸蛋,打趣道:“这才百余年就长得这般水灵灵,以后不知哪家小子有这个福气。” 谢轻舟察觉到她斜过来的目光,嘴角一抽:早料想到她俩碰面后会有这么一天。 “离姨!!”才与嘉禾慢吞吞进门的季鹰瞧见来人,立刻箭步飞到嘉荣二人跟前,“许久未见,离姨有没有想我啊?” “最挂念的便是你,比想谢轻舟那臭小子可多多了。”姑娘抬手使劲揉了揉季鹰的脸。 她注意到站在远处一脸茫然的嘉禾,忽然垮了脸色,对着季鹰噼里啪啦一顿骂:“喂,把人家小姑娘丢在一边算什么本事,过去这些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变脸之快堪比翻书,嘉荣在旁看得傻愣,好生灵动的表情,虽然还未知道她姓甚名谁,心里已经对她喜欢不得了。 季鹰听骂,急忙将嘉禾与谢渊带过来,一一介绍:“嘉禾,神族二公主。谢渊,人族三皇子。”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指着姑娘道:“离姨,我们魔族的右使。” “我叫月离,你们同他一样唤我离姨就好。”姑娘对着嘉禾与谢渊笑了笑。 二人显然还未摸清楚状况,表情都僵着,谢渊尤其,仿佛木头人从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 嘉荣瞥了眼懵圈的嘉禾,接起话茬:“离姨抱歉,我妹妹年纪还小不经事。” 月离明媚一笑,拍拍嘉禾的小脑袋:“芷清生的丫头都这般好看。” 她竟然还知晓母后闺名......可她不是魔族的右使么? 嘉荣被绕得有些晕头转向,现下完全无心思考。 不管如何,总归,是母后的故人。 方才黑暗里初见还以为是位正值芳龄的小姑娘,如今细看,她的皮肤虽不及少女玲珑剔透,但漂亮的颈线加上精致的脸庞,仍是好看得紧。 岁月真是不败美人。 谢轻舟拾起火折子点起院落的灯,走近慢慢问道:“此趟前来所为何事?魔域出事了?” 院中的气氛忽然凝滞。 深夜的不速之客,确实引人遐想。 “能不能想着点好。”月离炸了,叉起腰手指点着谢轻舟的脑袋,“无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们?” 谢轻舟微微眯眼,狡黠回道:“这可半点不像你。” 月离眼里冒着火,这小子如今越发无法无天,还当面与她抬杠。她左右瞟了瞟锁定目标,随即急冲冲走到院子角落捡起苕帚,撸起袖子舞着苕帚一边追着谢轻舟一边喊:“我看你近日就是想吃我鞭子了,找抽。” 额。 离姨年轻时定是位人物,嘉荣心中默默流汗,一点即炸的小辣椒。 “谢轻舟是离姨带大的,过去一路都这样,大家习惯习惯。”季鹰忍不住解释。 他们魔域可不是人人都这般——泼辣。 “咣当。” 柴夫子的房门开了,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他出声训斥:“三更半夜,回来了不去休息,吵什……” 谢轻舟在嘉荣身边停下,大口喘着气儿,站在院中无辜地看着夫子。这可不是他的锅,是那个疯女人先动的手。 “夫子……”谢轻舟正打算给柴老头正儿八经道个歉,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阿离……”柴夫子的目光越过院中的小辈,牢牢锁定他们身后的月离,“是你吗,阿离?” 他怔怔地望着蔷薇花旁的人影,抬起步子缓缓向她走去。 嘉荣忽然感觉此刻的夫子好像终于变得完整,空洞寂寞的双眼里终于有了光。也许他等来了他的梦中人吧,嘉荣心想。 “我们认识吗?”月离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 夜色更深,寒意降临,听完这话的嘉荣只觉周遭更加冷嗖嗖的。 “阿离,你一定是我的阿离。”柴夫子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他未理会月离的质问,只自顾自喃喃道,“你一定是我的阿离。” “糊涂。”月离不再看他,她下巴点了点谢轻舟,对他喊话道,“小子,唤少主起身,我们该启程了。” 柴夫子听罢突然神情激动起来,他一把按住月离的手肘,语无伦次:“别走,别走。我知道当时是我不好……不要走。” 月离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吼道:“谢轻舟!我只等半刻。” 语调里的霜气让院子里的温度又下降不少。 身旁人正要行动,嘉荣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问:“什么情况?” 谢轻舟:“……” 他哪里知道什么情况。 “还能有啥?旧情人碰面呗。”季鹰听见了在一旁插嘴。 嘉禾:“可是离姨说与夫子并不相识。” 谢渊:“女人的话不可信,美人的话更加不可信,夫子与她肯定有一段往事。” 这两人可算是回过神,嘉荣眼神无奈扫过一圈同伴,瘪瘪嘴也不知如何是好,男女之事,她不太懂。 蔷薇花影下,柴夫子仍未放弃。 他绕过花株,面朝月离,连声问道:“你就是她,就是她对不对?” 他神态失色,一向平静的脸上此时写满疑惑与焦虑,也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疯子。”月离嗤笑。 “可你为何成了魔族的人?额间的蔷薇神印呢?她最爱蔷薇花了,曾经还兴致冲冲对我说要将蔷薇花种满整个人间草堂。”柴夫子喃喃自语,“现下院里这株蔷薇,我照顾得很好。”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柴夫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他像被抽空了骨血一般身子直直瘫倒在地上,嘴上还不停念叨着,“她是神女,她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不是她。” “夫子!”嘉荣等人见柴夫子反常,急忙围过去。 月离别开眼,盯着院内的蔷薇,身影一动不动。 他的生死与她何干。 当初是他不愿与自己在一起,现在这一副痴情种的模样演给谁看。 月离心里委屈,板着脸毅然决然阔步出了别院。 早就知道这破地方她不该来。 谢轻舟赶忙追出来,他走到月离身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离姨,夫子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吗?” 月离定定地望着谢轻舟,冷漠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苦笑道:“小子,这次就别再跟我回魔域了。禁渊异动,北海有些异常,如此难得的逍遥机会,带上她一起去看看吧。既然喜欢就牢牢守在她身边,千万别放手,别像我和他一样错过百年。” 谢轻舟低着头不语。 月离:“虽不知祝霄曾暗地里嘱咐过你什么,但我奉劝一句,做什么都别伤她的心。女孩子的心呐,就如那琉璃盏,一旦碎了再怎么补也无济于事。” “轻舟知道。”谢轻舟认真回应。 到底是个毛头小子,月离轻笑,她收拾了一番烂得千疮百孔的心情,转身回了院落。 祝壬已经起了,柴夫子被扶到躺椅上歇息,一群小辈围着他嘘寒问暖,见月离进来,院内瞬时哑然无声。 祝壬:“月离,护送本少主回宫。” 月离:“是。” 月离空荡荡的目光扫过众人,没有丝毫停留,继而她弯腰对着柴夫子抱拳行礼,淡声道:“右使月离替魔尊谢过夫子近数月对我族小辈的照料,后会有期。” 说罢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裙摆上的流苏被晚风扬起,与吹落的蔷薇花瓣搅在一起,像极了离别时的缠绵,美丽至极。 “诶!”嘉荣忍不住出声,见月离脚步未停,她提步跑到她跟前,伸开双臂拦下她,“离姨……” 好像又找不到什么词来挽留,嘉荣心中懊恼,只恨自己嘴笨。 月离表情平静,此刻对上她又回到了今晚刚见面时的和气模样。 “好孩子,我们会再见的。”她摸摸嘉荣的头,柔声说,“极北之地近日有些反常,我将轻舟留在人间探查究竟,如果你们愿意,就陪他去看看吧。” 月离言毕,摆出魔族密器诡行门,随即带着祝壬一起消失在原地。 空气中的蔷薇花香散了。 柴夫子摩挲着手中被吹落的花瓣,心里沉沉叹气。 神女不再,魔女当前,你为何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一百年了,你为何还是不愿见我。 阿离,我的阿离。 他闭上双眼,落寞地长吁一声。 好一个——后会有期。 * 魔族退出,尘世修行提前落幕。 嘉荣等人辞别柴夫子,下了山又齐聚在宁城醉香楼,一行人怏怏的,连平日里活泼的嘉禾此刻都耷拉着脑袋懒得说话。 天字一号房上好的酒菜摆在桌上,过了半晌都无人动筷。 这场修习属实是结束得有些匆忙,嘉荣心中翻涌着情绪,没有胃口。 想到柴夫子送别他们时孤零零转身的背影,实在有些可怜,他又是一个人了。 “去哪?”季鹰第一个开口,他抿了半点小酒搭上谢轻舟的肩,问他道,“极北之地?” “你们与我俩同行么?”季鹰又望向其他人。 谢渊端起酒盏向众人敬了敬,说:“谢渊自知能力有限,往后可能帮不上许多忙,今日便与各位就此别过了。若诸位好友得闲,欢迎来皇城逛逛,届时我定奉陪。” 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言为定!”季鹰单手揽过他的肩,许下豪言壮语,“待小爷我做客都城,定与你再不醉不归!” 嘉荣看着对面左拥右抱的季鹰,勾肩搭背的三人,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季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模样,竟与谢渊这种翩翩公子拜了把子,和疏离清冷的谢轻舟做了兄弟。 认识他们,真好啊。 笑着的眼角余光里,嘉荣无意间发觉谢轻舟竟也在偷偷看她。 视线交错,谢轻舟张嘴,轻轻对她说了一句话。 满屋的喧笑吵闹里,声音被淹没得无声无息,但嘉荣读懂了。 谢轻舟问:“你呢?” “一起走吧。”嘉荣笑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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