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天,民间火热。 神界云水阁烟波飘渺,大片红艳艳的嘉荣草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嘉荣握紧手中的萤雪剑,飞身挽起一个利落的剑花,身畔的镜心湖面被惊起层层涟漪。 一式结束,她足部轻点盈盈跃上湖畔的老树,毫不讲究地斜躺在枝桠上,双腿一晃一晃打着圈儿,任由青绿色的裙摆荡开层叠的褶花。 “你们姐妹二人此去凡间,需万事小心。”耳旁回响起母后的叮嘱,嘉荣从袋中掏出同心镜,对着镜中自己暗自出神。 一百年了,不知凡间现下是何等光景。 “长公主似乎有心事?”沙哑的声音将嘉荣的思绪从万千红尘中拉了回来。 “树爷爷,无事。只是有些许期待罢了。” 身下的老树抖了抖叶子,笑道:“长公主可瞒不了老身。” 它挥着枝桠将嘉荣搂紧,“老身自成神守在这镜心湖畔数千年,看着小公主从出生到一日日长大,何事能够瞒得住我?” “练这凡间剑法已有数月,怕是对这趟尘世修行担忧得紧吧。” “树爷爷!”嘉荣被老树一句话戳穿了心思,又急又恼。她利落坐起身跳下树,冲老树比了个鬼脸,道,“嘉荣天不怕地不怕。老头儿,等我从人界带些有趣的玩意儿回来给你解闷。” 说罢,便转身提起裙摆踩着水波飞向了远处的兰曦宫。 “这件,这件,还有阿姐送我的紫月钗。噢!别忘了父帝赐的绮罗裙。” “是。” “是。” 嘉荣还未进殿便听见嘉禾与仙侍们叽叽喳喳的闹声。 她提步走近,对欲向她行礼的仙侍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绕到嘉禾背后一把捂住她的眼睛。 “阿姐?”嘉禾娇滴滴地唤她。 嘉荣松开手,朝嘉禾顽皮地挤挤眼便径直走到殿中的彩云椅前坐下,双手抱胸抬眼打量着整座兰曦宫。 常年不败的粉色桃花点缀宫墙,随处可见幻蝶在空中飞舞,印着日辉的银色翅膀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还有她正倚着的彩云椅,轻轻柔柔着实比云水阁那硬邦邦的神座好了不少,也不知是这小丫头向鲁班神卖了多少甜言蜜语讨来的。 嘉荣的目光绕了一圈又落回嘉禾身上,她捏了个诀替她理好稍乱的发髻与衣裳,柔声道:“你这兰曦宫一日一个样,三日不来阿姐就不认识了。快快收拾,此趟下凡咱们可是有要紧事做的。” 嘉禾蹦蹦跳跳跑到嘉荣身边,拉着她的手臂,目光炯炯有神,“万事有阿姐嘛。” “真拿你没办法。”嘉荣提手点了点她额前粉嫩的桃花神印,“天息山那个地方,百年前被三界联合下了禁制,神魔入境法力尽失,你呀最好老老实实待着,否则阿姐也护不住你。” “我才不怕。”嘉禾笑眯眯地滚进嘉荣怀里。 * 人界,天息山脚。 临街不远的土庙旁立着间矮矮的茅草屋,屋前挂着一面破烂的旗帜,旗面上印着的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红尘客栈”随风时隐时现。 嘉荣站在屋前,视线在旗帜上停留两秒,仔细认了认便挽着嘉禾进了店。 屋内只简单陈设几张桌椅,没有丝毫凡间烟火气,看来这客栈是专为她们而设。 嘉荣示意嘉禾坐下歇息,开始仔细扫视周遭环境。 “不知长公主、二公主驾到,小仙有失远迎。”地面突然冒出位胡子白花花的老头,惊得刚坐下的嘉禾从椅子上忽地跳起。 嘉荣飞速捻起神女诀,掌间汇聚草木之灵作势就要向老头攻去。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老头儿见状急忙跪地求饶,“小仙乃天息山土地公,守护方圆百里的土地人家,无任何冒犯之意。” 他喘口气接着道:“当初天地浩劫平定后,小仙受天帝天后所托每隔百年在此等候人神魔三界的有缘人。眼看第一个百年之期将近,这才化了座红尘客栈在此,实在无意冒犯。” 嘉荣方才见这破屋旁歪歪斜斜的土庙时便心生困惑,眼下倒都有了答案。 她收起掌风,恢复平日里对外的清冷模样,弯腰扶起土地公轻声道:“是我们唐突。” “担不起担不起,小仙怎担得起神女长公主殿下的抱歉。”土地在她面前缩着身子弓着腰,赶忙摇头。 霎时间,嘉荣只见一抹粉裙倩影三两步蹿至她与土地面前,扯着对方的白胡子问道:“土地公公,不知您还侯来了哪些有缘人呀?” 一贯火辣性子的嘉禾坐不住了。 “魔界来了三位小公子,还有那凡间三皇子谢渊。”土地公忍着痛挤着眼“哼哧”“哼哧”道,“都已到山脚,就候着二位小神女。” “那还不赶紧送我们过去。”嘉禾刻意拔高的语调在屋内响起,嘉荣摸摸妹妹的头,冲着土地公弯弯唇角,赔罪式无奈笑笑。 三人在屋内站定,土地公大手一挥,破旧的屋内陈设片刻便消失在眼前。 等嘉荣再次睁开眼,成片的青枝绿叶映入眼底,天息山山顶云雾缭绕。竖起耳朵,还能隐约听见山间的鸟鸣和山涧清泉的水花声在叮咚作响。 她深吸一口气,尽情感受着尘世的生机百态。 “二位公主,小仙就送至于此。”土地公转身隐去,落下一声交代,“天息山受禁制约束,半刻钟后灵力便会消失,祝神女们此趟修习圆满。” “诶……”嘉荣话音还未落,便发觉经脉里涌动的灵气在迅速抽离。 她尝试对着远方青木施法,一点微绿神光打去,那树枝却只是轻轻晃动两下,甚至还不及山间半缕清风掠过带来的声响。 回头看嘉禾似乎也不怎么好,她额前鲜艳粉嫩的桃花印现已变得若隐若现。 正当嘉荣恍惚之际,手臂传来微微刺痛,身旁的嘉禾正捏着她的胳膊。 这陌生的感觉,原来竟已被封印成凡人之躯,嘉荣心中一沉。 “阿姐,你的嘉荣神印……消失了。”嘉禾一手指着她的脸,难以置信道,“什么破地方,怎么这么霸道?!” “无妨,意料之中。”嘉荣不由握紧手中的萤雪剑,轻轻揽过妹妹的肩膀低声宽慰。 “哟,可算等来了神族两位尊贵的小公主。”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 远方密林处拐出一队衣着光鲜亮丽的公子哥。 为首的那位披着绣金边的暗红长袍,提着笼中两只鹦鹉,大剌剌地挺着肚子朝她们走来,尖嘴猴腮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在他身后勾肩搭背的两位对比起来倒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一青一紫的长衫配上高高束发,干练又简单。 嘉荣的目光不自觉停留在最后那人身上。 他穿着一件灰白束袖长袍,领口处翻出的暗红里衫为整个人平添一丝生气,腰间系着的如意结玉佩玲珑剔透,是罕见的梨花样式。 他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面容明朗干净,挑起的眉梢勾起半分恣意张扬。 嘉荣观察半晌,只见那人嘴角噙着笑,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折扇,一边慢悠悠地跟在三人后边走着,安然自得仿若来云游一般。 四人走近,提着笼子的公子哥朝嘉荣姐妹讥笑道:“神女们姗姗来迟,莫不是为见我们还特意梳妆打扮?” 原来刚刚是他在远处说话。 嘉荣素来最烦此等口轻舌薄之人,当即回怼:“这日头还未爬过头顶,我姐妹二人并未误了时辰。这位公子言语之间不饶人,不知是魔界小君还是人族皇子呢?” 不等对方开口,她的目光两秒自上而下轻蔑扫过眼前人,接着连珠炮式自问自答道:“人界最是崇尚礼节,自是不会对刚见面的姑娘家指指点点。” 她提着萤雪剑跨步向前,对上那人的眼睛:“如此轻浮,想来阁下十有八九必是魔族那位臭名远扬的废物少主祝壬了吧。” “也难怪。”嘉荣憋憋小嘴望着天叹了口气,“蠢笨如斯,魔界少主的威名这些年竟生生被个左使给压了去。” “羞不羞。”她冲他吐吐舌头猛然转身,萤雪剑的剑尾扫过祝壬小腿,给对方下了个结实的绊子。 “你,你,你找打!”祝壬见说不过顿时急红眼,放下鸟笼撸起袖子,挥着拳头气势汹汹地向两姐妹袭来。 嘉荣将嘉禾挡在身后,正欲拔剑,对面着青紫衣的两位公子已一左一右架住了正暴躁的祝壬,令他动弹不得。 神魔两界的关系自百年前先魔尊夫妇殒身起变得每况愈下。 当年,天帝天后得知旧友死讯悲痛不已,魔族新主上位时只草草拟了份贺礼便派人送了过去。 这些年神魔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 嘉荣只偶尔听神兵叨叨新任魔尊祝霄手段毒辣,对族内小鬼在人界周边村庄作乱之事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有头无脑的少主祝壬更甚,欺良压善,嚣张跋扈得很。 这对父子实在让她很难生出好感。 百余年前神魔两族所结秦晋之好,和谐共处的佳话如今也就只能听听。 空荡荡的山谷里仍阵阵回响着祝壬恼羞成怒的咆哮声。 落在队伍最后的白衣少年不知何时走到了众人前,他收起折扇俯首对着嘉荣嘉禾深鞠一躬,“魔族左使谢轻舟见过二位神女。” 声音清清冷冷,那调子里的寒意仿佛将人带到雪山边上,方才流露的恣意潇洒让嘉荣仿佛是错觉。 “你是谢轻舟?!”嘉禾在身后冒出头,按捺不住兴奋,“让无数姑娘魂牵梦萦的三界第一贵公子谢轻舟?!” “果真是风度翩翩。”嘉禾两眼放光感叹道,“我在画本中见过你!听闻是你给魔尊提出的分邦自制主意,真是好才干,确实比那祝壬聪明多了。” 嘉荣看着自家妹妹这不值钱的模样,叹息着捂了捂头,以后再遇见哪位仙侍偷偷给嘉禾带人间画本,必须得将她从云曦宫狠狠除名。 “二公主谬赞,在下愧不敢当。”谢轻舟抬起头微微一笑,“方才多有得罪,并非我家少主本意。” 谢轻舟顿了顿,接着说:“只是他本性如此,还望二位神女日后多多包涵。” 一席话听下来,嘉荣竟分不清他到底帮哪边,这不是明里暗里戳祝壬脊梁骨么,也就祝壬那个傻子悟不出吧。 不过眼下她没心思理会魔族那些弯弯道道破烂事,对面人带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难免想要多看几眼。 察觉到嘉荣视线的停留,谢轻舟重新捣鼓起手中折扇,不着痕迹抬眼看了看她。 少女一身青绿纱裙,挽着的发髻里露出半支草木珠钗,发间和裙摆上零星点缀着碧绿装饰,在日光下一闪一闪。 弯弯的柳叶眉和清澈的眼底挂着明媚的笑意,虽没了额间那点嘉荣神印,却也还是这般好看。 方才远远望见她,嗅着那漫山遍野生意盎然的草木清香,谢轻舟心跳如鼓,只觉欢愉在心中不断膨胀。 一晃百年,好久不见,嘉荣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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