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人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打磨几个零件,车床车出来的效果差强人意,但依然需要些许精度上的调整。 它们是用在我的机翼改装上的。搭建太空桥的任务使我对工程学的认知长进不少,脑模块里多了很多跃跃欲试的新想法,而且我真的很有必要增强自己的武装。 然后我听到上面废弃矿洞的地方有什么声音。于是我收起原本在打磨的零件,派人上去察看。 一个回来的都没有。他们要么是碰见了级别更高的人,要么是碰见了敌人。此时此刻答案很显然是后者,而且敌人还是硬茬子。 局势危急。说到底这里是座大型科学设施而非军事基地,留守人员大多是工程兵。卫兵也有,但不多。真打起来抗不了多久。 我现在要做的当然是呼叫飞船寻求支援,然而我发起的通讯没能接到飞船上,我的信号根本没能发出去。 干扰设备,我早该想到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干扰。 我只好召集剩下的人,让他们把所有武器对准连通这里和升降通道的走廊。 从那里传来的咚咚脚步声预兆着的确有人过来,接下来无疑会有一场激战。然而那里首先飞来了一辆钻探机。它轻易砸倒了一大片人。 想也不用想,那些被砸到的人肯定没命了。 剩下的人也没能坚持多久。他们本来就不是设计来作战的。 很快全死了。 这些家伙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迟钝,呆板,不聪明,即便我教了那么久也还是分不清联轴器和离合器。但他们活得好好的,正常,健康,能跑能跳,没病没灾。 不再是了。 全死了。 汽车人这回倾巢出动。所有家伙都来了。包括救护车。 他们没攻击我,也许看在什么情面上。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面,总之他们没攻击我。但他们也确实拿枪口对准了我。 我无视了他们,一言不发,毫不设防,转身回到刚刚打磨零件的桌旁坐下了。 他们有些犹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天火站了出来。剩下的人配合默契,飞过山、隔板和大黄蜂警戒周围,救护车和阿尔茜直奔太空桥的操作台。 天火,又是天火。与其让他看守,我情愿汽车人用其它随便什么镣铐枷锁把我锁起来,或者把我关进什么隔绝信号的牢房里。 当然,早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天火,我还不如留在飞船上面对其他家伙。无论是谁,哪怕是威震天都比天火强得多。 可我偏偏就在这儿,偏偏他来看守我。 他已经走到我身旁。和我离得那么近,像极了以前在研究院的情景。唯一的区别是我变成了那个坐着的。 霸天虎像是和椅子有仇,我在报应号上就没见过除充电床以外任何能坐的地方。但这里的最高负责人是我,谁也不能阻拦我坐着。 我没想搞特殊,也问过其他人。可他们在面对需不需要椅子这个问题时保持了惊人的一致,全都表情奇怪地拒绝了我。 于是我只好搞特殊。 我原本打定主意天火说什么都不搭理的,可他压根没说话。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我。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有话憋着不说的人了? 他瞧见我看他,终于开口了,他蹲下来对我说:“你的光学镜……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一直不愿意和我说……” 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都是过去的事了,难不成我还指望你给我报仇?还指望你把我的光学镜复原? 他又说:“你试过治疗吗,救护车说他愿意帮忙……”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用,难不成他还能变出一对光学镜给我换上?而且你又不是没见创口什么样,如果稍微懂一些生命科学和机体工程,你就知道根本换不了的。能换我早就换了。 他接着说:“我知道,你肯定过得不好,而我没在你身边。我现在愿意为你做我一切能做的,只要你需要……” 哎呀,没用了,已经没用了,没用了你明白吗? 他还在说。他还在说。他说他相信我,相信我能振作起来,相信我有颗不屈的芯,相信我足够坚强,相信我能克服这些…… 我几乎要笑出来了:“你很了解我吗?” 天火,一个烂好芯的地质研究员。救护车,一个救治情节入了脑的医生。虽然都对我一知半解,但彼此信息交换之下或许对我的情况有了比以往更全面的认识。 天火已经知道我的机体非常孱弱,知道我的光学镜被毁了。或许还知道我受过很重的伤。 但我的人生,我的经历,我的过往,我的苦难,我的挣扎,我的怨恨,我的不甘,我的哀痛,我的绝望,他又真的了解吗?他知道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活到现在的吗? 更不用说救护车。这位好医生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有先天性基因缺陷,他也不知道我是不能下线的。我不能的。 他只是做了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医生该做的:强迫我的机体下线充电,把强化液全部透析掉,给我治疗。哪怕我并不需要,也不想这么做。 天火被我的话噎住了,错愕地看我。 我继续对他说:“其实我也不了解你。比如你竟然加入了汽车人……” 隔板闻言很不高兴地对我 “嘿!”了一声,他说:“你说话小芯点!” 飞过山瞧了瞧这边,对我说:“我能不能问一下,加入汽车人怎么了吗?” 阿尔茜和大黄蜂都在看我。就连救护车也从操作台那里抬起头。他到现在还没能成功操作太空桥。不知道是没能破解防护程序,还是不会操作我编写的操作系统。 我瞥了眼天火,他对我的话没有回应,脸上泛着苦闷哀愁。 “不怎么,只是加入了战争中的一方而已。” 而天火是个和平主义者。起码我以为是。我之前以为是。我认为他不愿参与到这场战争中去。我从冰原中救他出来就是为了他可以不用为了恩情加入任何一方。 但他还是加入了汽车人。这么一看,我也很天真。 天火对我解释说:“……汽车人和霸天虎不一样,他们尊重生命,他们信奉‘自由权利归众生’……” “自由权利归众生……”我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这话很值得琢磨,但…… “看来不包括他们。” 我指的是那些死去的工程兵。 天火不说话了。 天火不说话,话自然有别的人说。是隔板。又是他。他说:“他们是虎子!我起杀虎子来可绝不会手软!”说完甚至还颇具威胁地瞪了我两眼。 真好笑,你以为这能吓到我吗?我以前吃的可都是威震天的眼刀。 我打量着隔板,观察起这个矮矮胖胖有一把蛮力的绿色大块头来。他能在战争中存活到现在,成为领袖卫队的成员,都说明他确实是个优秀的战士。但除此之外呢? 他说话鲁莽直接,不会考虑他人感受,人缘不会好。他行事……好听点是粗犷豪迈,难听点是粗俗无礼,社会地位不会高。他不聪明,教育程度不高,无法承担专业性强的工作,生活条件也不会好。 在战争爆发前的赛博坦社会,他毫无疑问是卖力为生的底层工人,没有任何实现阶层跃迁的可能,会一直被剥削到彻底下线。 我问他:“你杀过多少霸天虎?” 他得意答道:“根本数不清!怎么,你想给他们报仇吗?” 我摇摇头。自身都难保了,我哪里还会想着为他们报仇呢?我只是又看向天火。 他此刻痛苦地合上了光学镜。 无论什么理由,无论为什么而战,战争绝不是好事。从发生、从参与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彻底回不到从前了。 资源是稀缺的,赛博坦被战争毁掉实在令人惋惜。但那些死去的生命呢?那不比资源更珍贵吗?可它们逝去得比一阵微风更轻。 多可笑啊。 手上杀的人越多,就越不把人当人,越不把命当命。隔板只是战争中的一个缩影。 天火没说话了,我也不再看他了。我开始打量其余的汽车人。 阿尔茜,战斗技巧不错,但体格太小,这对战士来说是不可弥补的短板,是我的话就会考虑从事其它方面的工作,发挥技术特长,增强自己的不可替代性。而且危急关头她爱意气用事,在一些关键时刻这会导致很要命的问题。 飞过山,天不怕地不怕的乐天派。他身上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气质,这种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他擅长斡旋和调和气氛,还有热情,真芯什么的,很能打动人,朋友应该不少。不过他嘴很碎,俏皮不是坏事,但话太多还是会惹人烦的。我就觉得烦。 大黄蜂,相当优秀的侦察兵。他身上带着一股纯然懵懂的青春气息,在我看来很天真,可爱的那种。虽然发声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本人完全没受影响地依旧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性格,这十分难能可贵,比高强的战斗力还要可贵得多。我有些羡慕他。也许是嫉妒。我分不清。 救护车,标准到堪称模范的医生,控制欲强,完美主义,强迫症,固执讨厌。他一定对自己有着诸多堪称严苛的标准,总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很少会觉得高兴。我其实挺能理解这种感觉的,但这不耽误我讨厌他。 就比如现在,我看见他的脸色就能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在为无法顺利使用太空桥而懊恼自责。而我对此很高兴。 他当然无法使用。他既没有这版太空桥的操作指南,也没有足以动用太空桥的霸天虎内部权限,更没有使用太空桥必须输入的多层密钥。 我设置的层层保障都在阻碍着他,他怎么可能顺利使用? 多番尝试无果后,他终于抬头看向我:“静电,打开太空桥到赛博坦。” 虽然是祈使句,但这话的表达可真是温和。要是威震天事后也能这么温和地对我就好了。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我摘掉护目镜,对救护车说:“怎么办,我脸上应该没地方给你下手了。” 他脸色变得混杂着惊讶、疑惑和愤怒,他说道:“普神啊,竟然弄成这样……” 我不配合得很明显,立即有人不乐意了。 当然,这个人依旧是隔板。我听到变形声,应该是把手变成了圆锤,然后他威胁我说:“真想下手,也不用往你脸上招呼。” 救护车拦下了他。看来擎天柱不在的时候指挥权暂时落到了他身上。他对我说:“我们应该都不想闹得那么难看,但你必须为我们打开太空桥到赛博坦。作为回报,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庇护,我还可以治好你的光学镜。”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简单有效的技巧。 我当然会配合他们。毕竟隔板是真的会一锤子把我砸得稀巴烂。我现在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虎子,虎子当然是可以随便杀的,暂时不杀不过是还有用。 但更让我在意的是救护车的话。他说他可以治好我的光学镜。他真不该这么轻易做出许诺的。 我起身朝走向他在的位置,好叫他能看清楚我脸上到底什么状况。然后我问他:“你瞧见了,激光一直烧到了脑模块。你怎么治?你把谁的光学镜换给我?你换得了吗?” 他更愤怒了。然后他看向了天火。 虽然不知道这和天火有什么关系。但我也没有开口问的芯情。我只是把护目镜又带了回去,然后问救护车:“太空桥开在赛博坦哪里?”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在瞪天火,但是为什么?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