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思绪纷飞,上楼这一路时襟泽都比较安静。
友缘大厦现在是朝楹的“根据地”,在熟悉的环境中她还算自在,所以也难得表现得比时襟泽更放松。为让老同学有“宾至如归”的体验,朝楹反成了不断递话题的人,和他缓缓介绍起大楼里的布局。
见朝楹回来,田丹丹赶紧取出了刚打印好的资料。
结果交出去时余光一扫,脸当即红了。
因需要外出见人,今日时襟泽没再穿太闲适的衣服,而是穿了件天蓝色衬衫。最上方的一颗扣子半开着,使得衬衣自带的正经严肃变了味道,反生出种禁欲系正在向放纵系转变的反差萌来。
时襟泽注意到田丹丹打量的目光,还拿捏好程度礼貌浅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于是田丹丹脸更红了。
她手顺势拿起来访登记牌,全凭肌肉记忆工作:“先生在这里做个登记吧。”
时襟泽刚要抬手,就见朝楹按住那登记牌推了回去。
开口时,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丹丹,这是约好的客户,之后我来登记就好。”
友缘大厦作为服务业领头羊,对待来访客户向来不吝啬于行方便,若非临时上门咨询的客人,登记一事一般都由对接的分析师来做。
而今日朝楹已跟田丹丹做过了报备。
意识到失误,田丹丹有点不好意思:“那你们先去坐吧。”
朝楹看她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恢复不了理智,为免小姑娘等下还得冒着尴尬追来问话,干脆代劳了一下。
她转向时襟泽,问:“喝什么?咖啡、牛奶、果汁、可乐?”
时襟泽心说还挺齐全。
“咖啡吧。”
“好,”朝楹看向田丹丹,“丹丹,两杯咖啡,麻烦你啦。”
这话本该田丹丹自己来问,因为饮品准备这事也划归在前台工作之中。她年纪虽小脑筋却活络,意识到朝楹在不动声色帮她,当即感激地望了朝楹一眼,再不敢沉溺美色,匆匆跑去茶水间准备了。
对比出真知,朝楹忽然觉得自己定力还不错。
她把手里的问卷和笔交给时襟泽:“你先找位置填,我进去准备资料,马上出来。”
时襟泽点头接过,环顾一圈。
考虑到朝楹的性格,他最终选了个较为安静的角落位置落座。
刚写了三行,通道口就传出了脚步声。
时襟泽人坐在会客区,心却一直落在通道口,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
可来人并非朝楹。
一个十分酷飒的短发女子打着电话、踩着恨天高走出办公区,脚步不停直朝茶水间而去。
“大领导您就放心吧!缘分这事急不得,相亲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跟你保证肯定负责到底,再不行我就自己上,可以了吧……”
时襟泽:??!
那人逐渐走远,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时襟泽手指无意识转起了笔。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负责到底?再不行就自己上?
难道……友缘公司的领导还会用这条件激励员工?
……那朝楹呢?
于是,时襟泽那经常不按套路出牌的逻辑思维又开始给大脑贡献新主意。
要是他一直没能相亲成功,朝楹会不会也……试试自己上?
爱情使人盲目,暗恋更是。
就算知道这事离谱,可时襟泽还是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心猿意马起来,结果五分钟过去,一张问卷还是只填了三行字。
茶水间中。
钟心扬甩上门,左一句“大领导”右一句“大领导”,终于把电话那头的人成功哄好,忙不迭挂断了。
站在咖啡机旁的田丹丹扭着身子望过去,调侃她:“又是阿姨的电话?”
“是啊……”钟心扬长舒一口气,踩着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超细鞋跟快步走到冰箱旁,从里头抽出瓶矿泉水。
“这回又是哪边的亲戚?”田丹丹笑问,“怎么逼得你都说出‘自己上’这种话了?”
“我妈老闺蜜的儿子,”钟心扬将发丝撩到耳后,短发切线利落果断,和她的性格如出一辙,“还不是怕她又急着催我,所以先给她打个包票。我妈了解我,知道我最爱自己宁缺毋滥,能说出这话比对天发毒誓来得更让她安心。”
自从她进入了友缘公司做客户分析师,社牛母亲就开始有了新的生活动力。
从亲戚到朋友,只要进入了适婚年龄都会被送到钟心扬这儿来。
不过相比女儿的业绩,社牛母亲更在意她自己的口碑形象,所以总会打电话来催女儿好好用心,顺道询问进展,以便和家属二次传达。
弄得钟心扬头顶好像莫名多了位“大领导”,而且还是比公司拿钱办事的领导更尽心尽力的那种。
为了少被念叨几次,钟心扬这才干脆对着母亲放了个大招。
果然效果立竿见影。
田丹丹:“……不愧是你。”
她端起两杯咖啡,临出去时还朝钟心扬递了个“佩服”的眼神。
……
朝楹从办公区出来,发现时襟泽正对着问卷眉头紧锁,半天没再落笔,还以为他是碰到了什么不好回答的事项。
“有问题吗?”她轻声问。
来自现实的声音喊回了时襟泽的魂,他转笔的手一停,笔也随之摔到桌上。
“哦……没有。”
时襟泽捡起笔,发现两杯咖啡不知何时已被摆到手边,赶紧拿起其中一杯喝了口掩饰。
朝楹没多问,但见时襟泽填写问卷的进度实在过于缓慢,只好建议:“家庭住址那些我可以帮你填,你主要看看后面的问题就好。”
问卷后半部分大多是关于个人兴趣及喜好的,虽不一定会作为匹配时的绝对标准,但能提供很强的参考价值。
一份问卷做下来,几分钟肯定搞不定。
朝楹感觉一直盯着他写很奇怪,便也低头在新准备的资料上浏览起来,找出能填的地方先填上了。
灼热的阳光被百叶窗削减了七八成烈度,透入楼内时已成为温煦的存在,洒在身上会让人忍不住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安静书写着,仿佛也随这阳光赐予的恬淡安宁穿越回了高中时光。
只是那时并非相对,而是并肩。
还有一点很神奇,那便是不论老师怎么调换位置,两人同桌时时襟泽总会坐在她右手一侧。
因为这点,朝楹还曾一度误以为自己的右耳比左耳灵敏。
不然怎么只有右耳能清晰听到时襟泽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声音,而左边有同桌时,则丝毫不受影响?
可当右边也换过几次同桌后,朝楹便明白了真相——
不是右耳更敏锐,而是连她的听觉都更偏爱时襟泽,所以不忍错过一点点来自于他的声音。
只对他一人而已。
笔尖与纸张摩擦出的白噪音不停,朝楹落笔缓缓在资料上记了一句“有法国留学经历”。
记得最初注意到时襟泽在自学法语,还是刚入高三的时候。
那时大家全忙着复习学校里的科目,每天各科卷子应接不暇,偏偏时襟泽不走寻常路,竟偷偷学起外语来。
朝楹作为一个极力想要隐藏心思的人,同班一年下来已练出不同常人的定力,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眼睛,没事很少会朝时襟泽那边乱瞥。
但她还是有基本的好奇心的。
所以那日晚自习,当时襟泽从桌肚里掏出本封皮为黄蓝撞色的书时,被扎眼配色吸引去注意力的朝楹忍不住朝右边偏了下头。
那显然不是教材或辅导用书,因为书一翻开,朝楹就瞧见了一整页的“鬼画符”。
晚自习中的教室非常安静,老师高坐讲台上批改作业,时不时还会抬头俯视一下班里众生,朝楹不敢出声问,只得眯着眼又对着那些鬼画符研究了几秒。
这几秒引起了时襟泽的注意。
他没有转头,却忽然无声笑了笑,取桌上便签纸唰唰写了几下,撕下来贴到朝楹桌角。
朝楹看过去。
上面写着三个字——法语书。
朝楹:“……”
是她的注视太明显吗?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朝楹有点害羞,像个被当事人抓包的偷窥者。
好在时襟泽脸上笑意还没退散,明显并不以为冒犯。
想了想,朝楹将便签撕下,在上头加了几个字。
白皙而纤细的手伸入视线之中,时襟泽愣了下,一瞧,纸上多了个问题。
-要出国?
于是,一张小便签就这样被传来传去,成了两人无声交流的载体。
-可能吧。
-挺好的。
-保密哦。
-好。
每次都不超过三个字,聊的也尽是没什么营养的话,可朝楹竟从中体会到了奇妙的乐趣。
好像在老师眼皮底下背着其他同学进行了一场冒险。
只有她和时襟泽两人知道的秘密冒险。
她很开心,可同时又有点难过。
家里并未想过让她出国留学,至少本科阶段没想过,毕竟她成绩还算可以,家人也希望她能考得离家近一些。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让她出去,也肯定优先选择英语母语的国家。
毕竟想再多学一门语言并非易事。
那是不是意味着,高中毕业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原来从全班乃至全校距离最近的同桌,变成相隔千万里的陌生人,只需要一个名为“高考”的节点而已。
之后整场晚自习,时襟泽都在默默做法语练习,看样子已准备多时,早有了很强的基础,面对乱码一样的文字依然笔下生风,无论是做选择题还是问答题都十分从容。
反观朝楹,则被自己“分道扬镳”的猜测扰乱了心神。
原本半小时就能搞定的数学卷子,她愣是做了一个多小时。
做作业这事环环相扣,一环延迟后环环皆受影响,直到晚自习下课铃响,朝楹才如梦初醒。
她绝望地看着桌上还没碰过的半打卷子,惊觉今晚怕是不用睡了。
右边的时襟泽在铃响第一时间就收起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潇洒地拎包就走,而是转头问朝楹。
“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