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盛暑时节的彤垆市变成了个大型蒸笼,只要有人敢出门,就少不得被全方位无死角式包裹的热风烘烤一番。
地标性建筑友缘大厦正矗立在刺目阳光之中。
穿了身黑白职业套装的朝楹走出大厦后,立马从包里掏出手机。她顾不上打伞,小跑着躲到树荫之下,下意识顺着树影连成的小路前行,边走边捧着手机霹雳啪啦给闺蜜发消息。
【朝楹:我面试通过了!】
对面似乎也一直在等她消息,当即秒回。
【祝筱:棒!】
然后祝筱嗖嗖嗖在底下又刷了十种不同的烟花表情。
朝楹笑弯了眼,淡定地翻着她远比不过闺蜜储备量的表情库,找了个羞涩微笑的表情发了出去。
又低着头朝前走了几步,朝楹脚步一停,猛地意识到自己白白在高温中走了半天冤枉路,哭笑不得,赶紧切换app打了个车。
不同于朝楹的淡定,好闺蜜那边显然已经激动上头了。
叫车这会儿功夫里朝楹的手机一直在震,等她再切回聊天界面时,屏幕中又滚动着刷出不少表情。
朝楹快速扫过,看到了“普天同庆”,还看到了“朕心甚慰”。
表情包轰炸的最后,终于出现了两条正常的文字交流。
【祝筱:安啦!早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祝筱:看看我和连易,这就是你适合做小红娘的证明!】
朝楹看着小红娘三个字,无奈回了个“是‘客户分析师’”。
但祝筱显然还秉持着“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理念,全然不拿友缘公司对外招聘时所用高大上名头当回事,只一个劲儿叫她小红娘。
朝楹并不反感这称呼,甚至还觉得有趣,不然也不会去友缘面试。
祝筱显然很了解这点。
好闺蜜间聊天,话题总会逐渐发散,两人打着字你来我往,直聊到朝楹下车也没停。
由于担心忘记付款,朝楹下车后边进小区边切换app界面操作完成了支付程序,等她再切回微信,祝筱已经在问她下班后要不要语音了。
朝楹其实也还没有聊够。
她性格不算开朗活泼,要真说起来还有些轻微社恐,因此即使骨子里喜欢和人打交道,也很难真的跟谁熟络起来。
而祝筱是她难得的好闺蜜,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还有私下联系的高中同学。
和她不同,祝筱大四上学期就早早进了专业对口的大公司实习,之后忙得脚不沾地,而朝楹则一直在忙毕业论文的实验,每天面对实验数据一个头两个大,所以两人虽同在邻市上大学,大四一年里也几乎没见上几面。
临近毕业答辩时,祝筱顺理成章向公司请了半个月假,终于在假期快结束前和朝楹双双通过答辩,两人也终于得以轻轻松松约着去商场吃了顿火锅。
那便是最近一次见面,算起来都过去两个月了。
朝楹想了想,回复了一条。
【朝楹:晚上和爸妈约了饭局,等回家再找你语音?】
【祝筱:行等你~[飞吻]】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朝楹进电梯按下12楼,返回主界面时留意到妈妈在家庭群里发了消息。
【应馨:[餐厅定位]】
【应馨:2楼金玉包厢。】
【应馨:面试结束了吗?几点能过来?】
朝楹赶紧回复。
【朝楹:面试过了。】
群里很快有了回应。
【应馨:[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应馨:那快过来吧,你时叔和高姨都到了。】
时叔和高姨是朝楹家的对门邻居。
朝楹高一时随爸妈搬到了世纪家园,那时正好对门也刚搬入,于是两边长辈就装修布置和小区设施交流了不少心得,很快熟络了起来。和朝楹的爸妈一样,他们也在儿子高考完后选择了退休回老家悠哉养老,听说还在家中小院旁辟了块菜地,体验起了自己种菜的农家乐趣。
从那之后,两家人很少能再见到面,这回正好赶上同时回彤垆市小住,便商量着出去吃一顿大餐聚上一聚,而朝楹作为受过照顾的小辈,自然要跟着作陪。
好在时叔和高姨也算熟人,这种小型聚餐朝楹并不抗拒。
只是……
一想到他们,朝楹就免不了会想起他们的儿子……
她捧着手机发呆,直到被电梯开门的声音唤回飘远的思绪匆匆跨出电梯后,才在家庭群里回了个“好”。
再抬头时,只见她家对门门口站着一人。
那人侧对着朝楹,头发微长,发梢因此自然弯卷成了凌乱的小勾,穿着一身天蓝色休闲运动套装,显得非常随性,正一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一手飞速点按着手机屏幕。
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后,他将手机放到了耳旁。
朝楹看不见他的脸,以为他找邻居有事,想到时叔和高姨都在餐厅,万一耽误正事不太好,纠结着要不要先上前问问情况。
结果她刚迈了两步,那人就听到了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朝楹对上他的眼睛,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她双唇微张,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人像是也认出了她似的,在片刻怔愣后缓缓绽出了和煦一笑。
“喂,谁啊?”
就在这时,他播出的电话终于被人接起,有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因为环境过于安静,被朝楹听得一清二楚。
那种因常年身处讲台而锻炼出的“丹田式”发音很独特,除了朝楹学生生涯中遇到过的各位任课教师外,她只在高姨那儿听到过——而这声音显然就来自今晚即将见面的高姨。
那人笑容敛了几分,似乎有点苦恼该先顾哪边。
朝楹最怕给人添麻烦,此时这种心理尤甚。
她赶忙趁着间隙点头微笑一条龙,装作没认出来的疏离样子,从那人身边悄悄绕过,走到自家门口飞速开了门。
直到厚重的大门再次闭合,朝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背靠着门站了半天没动,脑子里还跟反刍似的不停回顾着刚才的场景,回想着外头那人的脸。
但不管回想几次,都能和心里想的那个名字对上号。
外头那人安静了片刻,终于在听筒里不断冒出的询问声中回了话,也彻底将她心中的猜测敲定成了现实。
“是我,你儿子。”那人语带无奈。
朝楹石化了。
还真是时襟泽……
他回国了。
朝楹不敢继续听下去,脱了鞋就往房间跑。
时襟泽无比庆幸自己一下飞机就先办了张电话卡,直截了当问亲妈:“你们没在家?”
高愿:“没在啊,家里那么久没人回去过,网都断了不方便,我跟你爸就住酒店了。”
时襟泽:“……那我呢?”
高愿:“你不是明天到吗?明天我跟你爸去机场接你,正好把家里钥匙给你,你自己回去收拾。”
时襟泽沉默了几秒后才道:“我改签了。”
高愿:“……”
时襟泽:“现在正站在家门口面壁。”
“你……你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啊哈哈哈……”高愿那边也愣住了,但说着说着就不厚道地笑了起来,最后还很不客气地撂下他,找老公分享起自家儿子贡献出的今日笑料。
时襟泽刚从长途飞行中抽身,又被彤垆市的高温热得烦躁,但着实拿亲妈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问:“所以,你是不是又置顶了所有老友?”
高愿:“那当然,要不每天那么多广告提醒,耽误正事怎么办?”
说是正事,其实大多是约着聚会或分享日常,不过对于退休后的高愿来说这的确是生活中最值得重视的事了。
学生儿子永远怼不过当老师的妈,时襟泽从小就深明此理:“那能麻烦您动动手把我也置个顶吗?我其实上飞机前就发了要改签的事,但很显然,这消息被彻底忽略了。”
高愿不置可否,带着笑意啧了声:“我和你爸昨天刚赶回彤垆市,哪儿顾得上看消息?今晚也回不去,和你朝叔应姨他们吃饭呢。”
时襟泽背靠上家门,用左手捏了捏眉心,再睁眼时入目就是对面紧闭的大门。
想到朝楹刚才匆匆略过的身影,他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高科技设备捕捉并放大了他这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然而高愿显然把这叹息声视作了儿子对她的抱怨,立刻端起架势:“没置顶你不是正常吗?你瞅瞅你一出国就是四年,中间也不惦记着回来,要不是微信没有置底,我一定让你稳稳待在我好友列表底层不见天日!”
时襟泽:“高教授,讲讲道理,不是你们让我没事别回来打扰你们二人世界的吗?”
高愿终于噤了声。
或许是时襟泽最后那句质疑深入灵魂,勉强唤醒了早被高愿抛诸脑后的母爱,片刻后她总算松口给了个解决方案。
“应姨说让你过来一起吃,朝楹应该也快到家了,你先把行李放对门,然后跟朝楹一起过来吧。”
朝楹回房换下了为面试特意买的职业正装,在衣柜里挑了件浅黄色碎花长裙。
这样一打岔,她就重新恢复了理智。
躲什么躲呢?
她是曾对时襟泽有想法,但也不过是完全没表现出来过的那种暗恋;是有过表白念头不错,可到底“出师未捷身先死”。
所以两人现在还是关系单纯的老同学,见面打个招呼很正常。
倒是她的表现反常才更显心虚。
手机震了一下,朝楹拿起,发现家庭群多了条新消息。
【朝江平:[大拇指]】
看到这消息,朝楹原本还在为工作的事而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
早在大三时她就和父母旁敲侧击过,说她不想找专业相关的工作,但父母并不理解她的想法,觉得放弃学了四年的知识太可惜,就算不工作,也可以考个研再往上走走。
总之,还是觉得理工科前途无量。
又或者说,并不能接受女儿将他们选的路评价为“不喜欢”这件事。
于是,朝楹趁最后一个寒假回家和他们正式谈了一次,说明了她并不太喜欢闷在实验室里的感觉,而是喜欢多和人打交道的工作,结果被严厉的朝江平一顿狠批,训她想法太天真,最终谈话不欢而散。
这也是推动朝楹尝试投友缘公司的原因之一。
她无法扭转家人的看法,但若是能进“友缘”这样的大公司,至少可以证明她并非“想一套是一套”,而是有在认真对待。
谁都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而不是打击,从小到大没少听打击的朝楹更是如此,甚至对此有着无法言说的执念。
好在从刚才的回复来看,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
朝楹心情不错地挑了个配裙子的小挎包,正准备告诉爸妈自己马上出门,就见应馨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她随手点开,一边换鞋一边听。
“对了沐沐,晚上吃饭的安排有点变化,要加个人,你也认识的。”
朝楹手已经压上了门把手,闻言才再次想起门外的时襟泽,突然预感到了后半条语音的内容,手也随之一僵。
被压到底的门把手带开了门锁,大门就这么顺着她开启的力道朝外转动了几分——
旋即像碰到了什么阻力,在“咚”的一声轻响后,卡停在了半道上。
朝楹抬眼,正对上了门外半举着手准备按门铃的时襟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