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系统说。 我不起来。嬴寒山说。 “不陪你们玩了,毁灭吧。” 她放松了后背,躺平,对着黑暗的屋顶出神。日光已经稍微有些暗下去,墙面被涂成微微的蓝色。嬴寒山闭上眼睛,吸气,呼气,从三十数到一,把懊丧和烦躁扔出去,把思路回归到解决问题,然后睁开眼坐起来。 “因为我逆用心法,是不是?” 系统默认了这个说法:“宿主,情况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年末的雷劫与你的状态相关。就像金丹修士渡劫不会遭遇大乘等级的雷劫一样,天道也不会完全断绝杀生道修士的生机。事实上,它是你上一次经历劫雷再向上升半个境界——所以杀生道修士必须在一年内有所进益,不然年末的雷劫非死即伤。” “也就是说,”嬴寒山思索了一下,“我现在是筑基中期,我年末遇到的劫雷是筑基中期再加半个境界?” “不,宿主。境界倒退不算在内……你年末遇到的劫雷是筑基后期再加半个境界。” “……” 嬴寒山沉默地凝视虚空。 “这不还是要死么?” “事实上只要你在这两个月内突破到筑基后期,并在此基础上提升半个境界,一切就会迎刃而解。”沙沙的电流音在她耳膜上鼓噪,“你是杀生道,只要你做,你就有机会。” 嬴寒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说出来。一阵喧嚣声顺着建筑涌上来,挤进了窗户里。嬴鸦鸦被惊醒,惺忪地裹着毯子:“发生什么了?” 封上店门!在愈来愈混乱的嘈杂里,嬴寒山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叫嚷这四个字。 从二楼下来,一眼就能看到乱作一团的门前,像是谁一脚踩塌了蚁穴,群蚁流水般混乱地涌出。赭色皮甲的士兵们都用湿布巾裹住半边面孔,所有武器的尖端都对准这流水中的一片枯叶——一个年轻妇人跪在那里,怀里紧紧地抱着什么,她的脸向后仰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眼却睁得极大,像是一尊塑像,眼睛里不断融出水来。 掌柜颓然地坐在几步远处,嬴寒山走到他旁边他都没抬抬头。 “怎么了?”她问,掌柜用眉毛尾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妇人。 “她男人得了疫,死了。现在店门得封上,女郎你啊,连着你妹妹都被连累了。” 在嘈杂之中,一声细弱的婴啼冒出来,嬴寒山才看清楚那女人怀里抱着什么。 那是个小小的婴儿。 “五日前晌午,”掌柜说,“一个男人并着她,带着她怀里那个来住宿,两天前那男人一大清早地出去了,没再回来。谁知道是得了疫死在外面了呢?现在可好,找到她头上来了,并着咱们这店里的人,都得在这陪着。” 嬴寒山挤过去,客气地笑笑:“各位军爷,我与妹妹是今晨才入的店,掌柜也可作证,并没有与病人见过面,也断无染疫的道理。可否放我与妹妹出去?” “不要纠缠!待上十天未发病便自然能开门!”士兵用武器虚虚怼了一下嬴寒山的腰,她偏过头去,稍微收起了脸上的笑—— ——他们是对的,这对夫妻中的丈夫病故,妻子是否染病还不得而知,他们这些与夫妻二人同住的人是否染病也不好说。在古代的环境下,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可是距离年末只有两个月了……时间就是生命,十天时间就是六分之一的生命。嬴寒山清楚自己不可能感染,但她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对这些人说我是修士我不会染病。这么忖度间士兵已经把那抱着婴儿的妇人推回门内,关上了客栈的门。 灰尘在丁达尔光里飘舞一会,慢慢地落了下去。掌柜叹着造孽啊,站起身挪到后厨去了。嬴寒山看看女人,看看掌柜的背影,突然开口:“哎,掌柜。” “怎的?” “嗯,封的这十天,客房能不能打折啊?” "……" 嬴寒山回去安抚了几句鸦鸦,只说店里出了点事情,要她不要下楼,就在屋里待着,每日用热水好好洗手洗脸。鸦鸦看看窗外,点头应了,嬴寒山知道这孩子能大致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不问,自己也就没必要说。 直到第二天晌午吃过午饭,嬴寒山突然听到有人敲门。门外传来女人磕磕绊绊的声音:“女郎,我……那个,我的孩子昨天被吓到了……小孩子魂魄不稳,发烧……我听掌柜之前说,说你是医女……行行好,有没有药……” 药确实有,但不是凡人的药,嬴寒山也不太确定它们的作用。她背靠着门忖度几秒,开口:“对不住,妹妹身子骨弱,一路上随身的药材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了,还没来得及补。我帮不了你。” 门外的妇人嗫嚅了一阵,终于还是转身离开。鸦鸦坐在床上探头,有些不安地看过来。 “没事,她孩子可能被惊着了。”嬴寒山回头安慰一句,余光突然瞥见有什么从门里挤了进来。 那是一缕死气,像是吸虫一样在空气中颤动着,一点点向着室内挪移。它比外面的死气颜色更重,形状也更明显,仿佛是有生命一样探头探脑地找着什么。最初嬴寒山离它近,它便慢慢飘过来,在距离嬴寒山几指远的地方突然刹住,然后颤颤地向反方向逃去。很快它又发现在一边的鸦鸦,再次故技重施向着她移动。 嬴寒山下意识伸手一抓,噗,那黑气瞬间被她捏爆,一团滑石粉一样在她手中消弭无形。与此同时,几日来一直隐约笼罩着她的那种心绪浮动感,似乎在几秒钟之内被缓解了。很难解释这种感觉,她明确地知道自己“吃”了它,不是用嘴,甚至也不是用皮肤,在一个微妙的变动之间那团死气被她吞了下去。 不过缓解只维持了几秒。 “系统?”她背过身去,“那团死气……我把它吃了?” “是的,宿主,死气和怨气相仿,同样也可以吞噬,但它们能提供的提升非常小……宿主?” 嬴寒山两眼闪闪发光:“我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她终于找到一个不杀生也能提升自身的方法了。 那缕黑气不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她下楼去找到掌柜,向他讨了一把碎茶叶用布包好,然后敲开了女人那间小耳房的门。门一打开就有数道与刚刚相仿的黑气飞出,每一道都精确地避开了嬴寒山。她挥手状似无意地扇了一下,把它们拍碎吞下。 就像是吃用炉子转出来的棉花糖,甜味转瞬就在舌尖融化。嬴寒山能感觉到自己吞下它们,可它们的存在感实在是太稀薄。站在屋里的女人一脸局促,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婴儿。 “我翻出来点药熏过的茶,不知道有没有用,给你送下来。” 女人晦暗的,泛着血丝的眼球亮了一瞬,她小心地放下婴儿,双手接过嬴寒山手里的碎茶叶。就在这个空挡里嬴寒山看到婴儿的小被下露出一截手臂,上面已经生出了淤紫色的斑点。 她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你的孩子得了疫病?” 女人一悸,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用力推开嬴寒山挡在婴儿前面:“别动我的孩子!” 嬴寒山看着她缩得极小的瞳孔,颤动的嘴唇,冷笑起来。 “没想动他。”她说,“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你怕自己的孩子得了瘟疫被抱走处理掉,我能理解。”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毫无防护地现在站得离你们这么近,很有可能也会染上疫病。你原本能暗示我站远点或者把茶叶放下就走,但你怕暴露孩子得了疫病,什么都没有说。” 女人的肩膀抖了一下,她惶然地看看孩子,看看茶叶,目光飞快地扫过嬴寒山又垂落下去。不是的,不是的,她呢喃着,我的孩子没有得疫病,我的……我的孩子是吓着了…… 她有些颤颤巍巍地膝行过去把脸贴在婴儿身上,死气从紫色的瘢痕里冒出来,小虫一样向她身体里钻。嬴寒山走过去,无视女人的戒备把她拉起来挥散死气。 “别自欺欺人了。”她说,“去烧水煮碗茶叶。你孩子我能治。” ——怎么着,宿主,您下山修功德来了? 女人一步三回头地被她支了出去,嬴寒山没搭理系统,兀自开始探查那个婴儿。当她的神识触及他时,数道死气被从婴儿的身体里逼了出来,与此同时他身上的瘢痕开始变淡,温度也逐渐开始恢复正常。 嬴寒山一个一个戳破飞出的死气,把它们吞进身体。婴儿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开始细弱地哭了起来。 “啧……我就猜到,这个病没准是死气造成的……系统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是你救的第二个人了,上一次是为了融入周遭,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刚刚此子的母亲以怨报德,若你是个凡人,她可能害死你,宿主就没有一点怨气?” “解馋啊,”嬴寒山稳了稳声音,一本正经,“我没想救人啊,我只是觉得吞这种东西的感觉很好,不吞白不吞。至于这个孩子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再说了,”她掖了掖婴儿的被子站起来,“她可能害死我不假,我给她的茶叶一点用也没有也是真。我下来就不是来救她孩子的,哪来的德呢?” “至于怨……脑袋坏了的人太多了,她看着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孩子得了病,骗自己,也骗我,一个连自己都骗的人有什么好怨的,横竖我不吃亏。” 系统安静了一会。 “那如果刚刚她提醒你了呢?” “哦,那样的话……从结果来讲也没什么区别嘛。” 或者,我可能现在会多祝福一句这孩子顺利长大吧。” 嬴寒山注视着那个婴儿。 她又把“大坏蛋”逻辑链完善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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