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只有一间小小的花厅,丰灵到的时候,满满当当挤了几个身着短打的汉子,这伙人邋里邋遢,正吵吵嚷嚷地吆喝着。她才迈进门槛,一股酸臭味便扑面而来。 她听李韧问道:“有一事想请教各位居士,近来在青州,可曾发生过什么古怪之事?” 厅内之人面面相觑,压低声音交换着意见,却有一个黑脸汉子死死盯着李韧,忽然问道:“世子殿下,杀你母亲的李妙还没抓住,你怎么有心思管别的事?”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呵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丰灵更觉得刺耳,不仅因为她是李妙,她十分不解,难道一个失去至亲所爱之人,就只配永远活在痛苦中,不能走出来吗? 丰灵还没来及发作,其余人又拖又拽,押着黑脸汉子跪下道歉,那人一脸懊悔,一边砰砰磕头,一边连连抽自己嘴巴。 也对,论起身份,这些人和李韧是云泥之分,哪里需要她鸣不平。 他会怎么办呢? 反正她是忍不了,更别提李韧这种天之骄子,被人如此冒犯,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丰灵看向他,丝帛遮住了人最容易流露感情的眼睛,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花厅内弥漫着惶惶不安的静。 “无妨。”沉默了片刻,李韧打破了僵局,“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骤然失去母亲……我十分悲伤。但我还有除妖的责任在身。还请各位帮个忙,也许妖邪的线索,就在你们所说之事里。” “骤然失去母亲,我十分悲伤。”这句话猝然掐住了丰灵的心脏,让她不由恍惚一瞬。 “我想到一个……两个月前,打封京来了个戏班子,名叫清屏园,那个班主长得极美,比采归姑娘还美,许观江很是迷恋,近来都宿在园子里呢!” “你说的这也算怪事?许观江若是哪天不好色了,那才算怪事!”当即便有人反驳,“要我说,子虚先生失踪才算奇怪呢!” 这厢话音刚落,立刻又有人不同意了:“失踪怎么算怪事?我这件事才奇怪呢……” “怎么不算怪事?好好一个人,大半夜在家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还不奇怪吗?” 丰灵顿然联想到那颗诡异的头颅。 “子虚先生是何人,今年多大岁数?”李韧问。 “这……回世子殿下,子虚先生是个写戏本子的,从不抛头露面,没人知道他多大岁数,但他有个夫人,就是她报的官,这才闹得满城风雨。” “都有什么传言?” “他们就寝时还好好的,可等子虚夫人一觉起来,身旁的子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家里什么也没丢失,更没发现强闯的痕迹,只莫名少了个大活人。” “那也不能判定为失踪吧,万一子虚只是自己出了门,没告知夫人而已呢?”丰灵问。 “不可能。许观江的及冠礼就在眼前了,他可是特意‘邀请’了子虚先生,懂得都懂……子虚原本就折过许观江的面子,除非他不打算在青州混了,不然怎么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玩失踪。” “许观江究竟是谁?”丰灵忍不住问。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人,瞬间噤了声,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犹豫模样。 “许观江,是青州知州许行止的独子。”李韧倒是能答上来。 原来是个官二代。丰灵默默叹了口气,转而问另外一人:“这位仁兄,你方才所说的,比子虚先生失踪一事还奇怪的,是什么事?” “说到这件事……真的很邪门。”那人压低声音,“二位道人,你们相信前世今生吗? 连妖邪都有,还有什么不能信的?丰灵不以为意,嘴上却很配合:“不信。” 那人一听,果然来劲了:“道人都不信,可见这事有多奇怪!” 接着,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件离奇事。 青州有位巨贾,名为刘雪林,早年间靠丝织品发了家。他是个十足的痴情种,在妻子病逝后,全部的心血都给了唯一的女儿刘望云。 眼见着刘望云到了定亲的年纪,刘雪林焦头烂额,一门心思想为女儿寻到天下最好的夫君,最起码得跟他一样,只守着妻子一人才行。 而刘雪林眼中的底线,对于大梁富贵阶层的郎君而言,简直是圣人的标准了。 不出意外的,青州本地的勋贵,刘雪林一个也没看上,他原本对青州不抱任何指望了,却有个青年打动了他。 青年名唤魏瑾,做的是戏班生意,祖上曾风光过,可到魏瑾父辈时,已经穷得叮当响了,而魏瑾实在了不起,硬生生将揭不开锅的家撑了起来,在他二十七岁这年,将自己的平春园经营成青州最大的戏园子。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刘雪林得知,魏瑾为了立业,耽误了婚期,并且尤为洁身自好。 年龄是大了些,脾性却很对刘雪林胃口,他当即撮合二人见面,直到刘望云羞羞答答地点头,刘雪林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可离上花轿只差那么一步的时候,出事了。 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人,到处嚷嚷自己前世是刘望云,还让刘雪林接自己回去同魏瑾完婚。 刘望云还没死呢,活得好好的人,哪有什么投胎转世? 刘雪林勃然大怒,在爱女如命的他看来,这就是咒自己的女儿去死。他开出重金悬赏,想要抓到那个胡言乱语的疯女人,然而那人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了踪迹。 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像某种诅咒应验了一般,刘望云一病不起。 眼见她的病始终不见起色,刘雪林不愿耽误魏瑾,郑重提出退婚,可魏瑾是有情有义之人,不愿退婚。 丰灵边听边想,许观江眠花宿柳、子虚先生失踪、刘望云的前世,再加茶铺的少女与人头,这四件怪事,到底哪个和妖邪有关系? 闲汉们领了赏后,纷纷告退,花厅内只剩下丰灵和李韧。 “丰灵道友可有眉目?” “并无。”丰灵蹙眉,“抱歉,我没帮上忙。” “搜寻妖邪的线索,原本就是最难的一步。” “流之道友打算先从哪件事入手?” 李韧反问道:“你怎么看?” “子虚失踪吧,这件怪事里真的丢了个人,而且我们还捡到一颗头颅,不知道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 李韧颔首,他同样这么想,倘若那颗头是妖邪吃剩的子虚,那么大张旗鼓散布失踪之说的子虚夫人,便十分可疑了。 李韧吩咐十九去给子虚夫人下拜帖,一直等到日暮时分,子虚夫人才姗姗来到。 随着反噬加深,李韧的五感不如先前敏锐了,隔着丝帛,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他颇有搬起石头砸到脚的感觉。 不过李韧隐约感觉到,丰灵的态度转变了,她似乎松弛了下来。 看来温水煮青蛙的计策,倒有些成效,那这蒙眼之罪,也不算白受了。 子虚夫人才进花厅,丰灵便迎了上去,将自己的圈椅让给了对方,递上了一盏茶后,便寒暄开了。 子虚夫人长相平平无奇,掉进人堆里,恐怕都找不到,她似乎很少与人打交道,眼神呆呆怯怯的,反应也很迟钝,很不擅长应对自来熟的攻势。 “夫人不必客气,我看咱们好像是同龄人。”丰灵见她眼下乌黑,一脸遮掩不住的愁容。 “你多大?”子虚夫人缓缓说道,“我二十七。” “小了夫人几岁。”丰灵含笑敷衍道,她内心倒是颇有些感慨,若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倒真与子虚夫人同岁。 坐在上首的李韧却皱起了眉,不对,年龄不对。 道人经常与残肢断臂打交道,李韧于验尸一事,颇有几分功夫。 那颗头颅的牙齿磨损严重,年龄在五十岁以上,与子虚夫人可是差了二十多岁,能是夫妻吗? 当然,也有老夫少妻的可能。李韧叩了叩案几,内心却做好白折腾一趟的准备了。 “请问,你们想让我看什么?”子虚夫人问。 “流之道友,我们……” 丰灵转过身,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看这个。”李韧一把掀开木匣,露出丰灵为之胆颤的人头,他的动作太快了,丰灵根本来不及阻止。 “啊——” 子虚夫人紧紧闭上了眼,一时间,小小的花厅塞满了她高亢的尖叫,腐烂的气息也随之弥漫开来。 “流之道友,你……”丰灵耳朵嗡嗡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不是……提前打个招呼比较好。” “提前说了,她也会怕的,这样最省事。”李韧的语气很认真。 “……”丰灵无言,看来他的不近人情,也不是有意针对她。 “我不看!”子虚夫人吓得眼泪汪汪,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他不可能死了!我不看!” 懒妹被这动静吓了一个机灵,闷着头就往李韧身后钻,十九扎耳挠腮,显然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 丰灵只得硬着头皮安抚,她灵机一动,道:“夫人,子虚先生有什么长在暗处的特征吗?你说出来,我们来辨认。” “不是他!”子虚夫人的情绪很激动,“几天前人还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丰灵哄了很久,她依然咬死了否认。 李韧烦了,下了逐客令:“那便请夫人离去吧。”说罢,他起身。 “慢着……”子虚夫人捂着脸,声音不住地颤抖,“他的头顶,有没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秃疮,还有……”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缓了一会,又道:“耳朵后的夹缝里,是不是有一颗痦子……” 十九解开头颅的束发,又掰开耳后细看,叹息道:“夫人,秃疮是否恰好在发旋上,痦子在左耳后,黄米粒大大小……” 子虚夫人哀嚎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会这样……前些天人还好好的,还笑着跟我说话呢……老老实实一个人,谁也没得罪,怎么会这样……我想不明白啊!” “谁也没得罪?”李韧蹙眉,“子虚不是曾得罪了许观江?” “子虚得罪了许观江……”子虚夫人愣住了,忽地仰天大笑,再垂首时,两滴晶莹的泪滚落到地上,“说得对,子虚曾得罪过许观江,是我害了他……” 这一连串的反应落在丰灵眼中,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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