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左氏府邸的后院,自是开阔敞亮。姜鲤以为,除了她之前在宫禁中,就连丞相府都未必有此富丽堂皇。 假山、池沼、浅林和花圃,在左国舅府后院,随处可见,数不胜数。中间一方池塘,建有九曲桥和水榭,水榭内纱幔飘扬,既能遮挡风雨,又能随意地欣赏四周美景。 左国舅夫人领着丞相夫人周纤、姜鲤的后母秦夫人,夏宜的生母言夫人,还有一众地位够得上的命妇们坐在水榭内。姜鲤就和夏宜、姜禹他们在周边游走、欣赏。 陆岁和左苓走在最前面,姜鲤、夏宜和杜家的三娘子杜婉三人并行于中间,姜禹挤不上来,顾峥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挤,就在后面随意地与姜禹闲聊。 姜禹的目光则是越过姜鲤在看左苓。姜鲤和杜婉被夏宜一左一右地挽着。夏宜先是向姜鲤介绍道:“阿鲤,这是我的另一位闺中密友,婉婉。”而后,又向杜婉介绍姜鲤,“这位姜大将军的长女,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不久前才与她结识却觉得相见恨晚。” “有机会,我们三人一道约着去玩啊。”夏宜说着说着,雀跃地邀请起来。姜鲤对杜婉没意见,随和地笑着点点头,杜婉见状也是微微莞尔地颔首。 她们自前面的牡丹丛,一路沿着幽径去看了山栀子、黄水仙、白杜鹃,还有粉芍药,之后越过层层的花圃,又去到了梨花、杏花林。 到桃花林的时候,那原本该是满目的绯红,被光秃的空地间隔了大片。只有几棵还屹立着,其他更多的都被砍倒在地,落了一片的粉色落英。 前方,忙碌在其间的仆役中,还有人正骂骂咧咧地说着:“都给我加紧些,家主的意思是要趁这个春天过去之前,把这片桃林都拔除干净,一根桃枝都不要留下来。” 听到左国舅如此嫌弃地要拔除这片桃林,陆岁的面色十分得不好看。他尚来不及张口,顾峥便是好奇地嚷着道:“敢问几位,这桃林的桃树生长得好好的,花嫩叶绿,为何要拔除啊?” 仆役们闻言,纷纷回过头来,转眸见一群公子贵女们,还由他家三姑娘领着,立马毕恭毕敬地作揖施礼,而后回答:“禀公子,是我们家主觉得桃花太俗气了些,不宜在这国舅府久存。” 仆役的话说完,陆岁的脸色更黑了。 左苓察觉到不对,立马认真地解释:“平宁哥哥,你知晓的,我阿爹当初种这片桃林只是因为园林的工匠们都说,这桃花乃是贵妃娘娘的最爱,都城的富贵人家就没有不种植的。但是,贵妃娘娘不喜我阿姐,我阿姐也不喜欢她。如今她不在了,都城的人们又都觉得桃花俗气,我阿爹想着,经过我阿姐的同意就决定还是把这桃林铲平。” “毕竟在风雅之士眼中,桃花太随处可见了一些。”左苓不卑不亢地正视着陆岁补充。 她没有刻意顺着陆岁的喜好,讨好陆岁,倒让姜鲤有几分欣赏她来。她这一番话虽然说得不中听,但是十分客观。除了自己这样的乡野之人,哪还会有人喜欢桃花啊。 可自己就是很喜欢。姜鲤记得,自己入住内宫之时,陛下问她要在宫中栽植何种草木,她毫不犹豫地就说要种桃树。桃花多粉嫩可爱啊,而且她的家乡都将男女之间相遇的缘分称之为“桃花运”,是吉祥的寓意。到了秋天,桃树上还会结出许多甘甜多汁的果子,真是集观赏与实用在一身。 一时间,长安中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都纷纷效仿她喜爱起桃花来。只是她在时,别人是因为看她受陛下爱重,哄她高兴罢了。现在她不在,别人觉得她喜欢的桃花俗气也在所难免。 姜鲤不太高兴,但说不上生气。不过,她没忍住,还是讥讽了一句,“左氏勋贵之家,自然瞧不上这山野里遍地的桃花、桃树,他们从来不用担心衣食用度,只需要想着怎么附庸风雅就好,桃木这样务实的树木,确实不适合生长在左府里。” 姜鲤说完,陆岁立马回眸过来看她。她并没有看陆岁,只是如常地拉着夏宜与杜婉道:“宜儿、婉婉,我们回去水榭那边吧,马上天就要黑了,也该启宴了。” 她就是务实的人,看完了美丽的花,获得了美的享受,还不忘填饱自己的肚子。都说这左国舅府上的厨子了得,她从前没有机会,现在倒是可以试一试。 左苓看着她,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并不高兴。在左苓看来,她简直就是一个愚蠢、鲁莽的人,和她的身份很般配,做了十年的痴傻儿,即使恢复如常,也没有任何规矩和礼数。 左苓瞋了她一会,但也没太将她放在心上,转而继续去看陆岁。陆岁见姜鲤走了,也跟上说道:“那我们也回去参加宴飨吧,我腹中也渐有些饥饿。” 陆岁话罢,甚至没有等左苓。左苓追了他两步,最后索性不追了。他陆岁算是什么人啊,不过是丞相家的公子,母亲让她来往,她才讨好一些。若排除这些,她左氏第三女,两朝皇后之妹,如何会在意一个臣子之后。 左苓赌着气,慢慢地在后面走着。 到晚宴上,她也没太再搭理陆岁。陆岁和顾峥等一众小辈坐在下座,举杯向上方的左国舅夫人和丞相夫人敬酒施礼。 姜鲤也默默地喝着。喝到尽兴处,顾峥带了三分酒意,又组织他们这群年轻人再去夜游园林。姜鲤不太想去了,夏宜则是拉着她,“走嘛,阿鲤,大不了我们不和陆平宁与左氏女他们一起。” 她这样说,姜鲤才勉强愿意起身。姜鲤、夏宜和杜婉,再加上一个姜禹,他们四人朝着杏林的方向走。杜婉喜欢杏花。她温婉含笑地告诉姜鲤,听她那样说桃花,既能欣赏又有实用,她觉得杏花也是如此。花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又何来的俗不俗气。 姜鲤突然觉得杜婉也是很值得结交的。她转而发现自家弟弟姜禹还在,忍俊不禁地说道:“鱼儿你怎么也跟着我们了?”不去找左苓吗,看姜禹那个架势,好像对左苓的印象很好。 姜禹未作迟疑地立马回答:“我自然是要跟着阿姐你的。虽然我瞧着那位左娘子不算是个坏心肠的人,但是既然阿姐你不喜欢,我就不让阿姐更不开心了。” 姜禹如此说着,夏宜更赞赏了一声,“这才是我们阿鲤的好弟弟嘛。” 说完,四人有说有笑地同行在杏林中。 杜婉想去摘杏花,夏宜跟着去了,他们摘到一半,又因为树有些高,喊了姜禹去帮忙。姜鲤一个人,虽说好就在后面慢慢地追上他们,但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片荒废的桃林中。 桃林漆黑一片,隐约中只有几个残影。姜鲤在桃林附近站了一会,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再沉溺于过去,遂转身想走。 只是她刚转身,迎面便险些撞上一位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比她高出一个头,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味。穿着明亮的袍子,手里还拿了一壶酒。 酒气清列,姜鲤甚至能联想到他面上的表情神色。那一双剑眉凤目应该会微微地上挑,薄唇挂着浅淡、玩味且冷漠的笑意。棱角分明的下颌稍稍抬起,带着轻蔑地垂眸看她。 如果他知道是她的话,估计当即就会变得温润柔和,然后软声地唤她,“阿离……”可是,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她是谁,现在的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姜鲤暗暗咬了咬牙,没曾想自己担心什么,什么就会发生。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思绪万千,她甚至想起了在大慈安寺大师父说的解签语。 不知静默了多久,姜鲤急忙地往后退了一步,嗓音微颤地躬身施礼道:“惊扰公子了,抱歉。”她说完,提了裙裾就要跑。 她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浑身也像如坠冰窖一般得寒冷。果然,只要还在国都,是个叫得上名姓、有身份的人,就总有机会与他遇见。 他,名唤李懿。 姜鲤要走,那人则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熟悉的嗓音若破开万古千秋而来,在姜鲤的耳边响起,似笑非笑地说着:“你是谁,怎么会在这桃林里,你是阿离吗……” 说到阿离,那人的声音悲伤到低沉。 姜鲤努力地扯出自己的手。这时,夏宜他们正向这边找过来。他们亲切地喊她“阿鲤”,到因为喊“阿鲤”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转而喊起来,“姜鲤——” 姜鲤?江离? 那青年人一顿,就在姜鲤扯开嗓子准备答应的时候,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牢牢地拽着拖到树影之后。 她落入一个熟悉而结实的怀抱。那怀抱的胸膛有实在但不夸张的肌肉。是她曾经觉得可以摸一辈子都不会腻的躯体和美色。 偏偏现在,只让她觉得害怕和厌恶。 她使力地跺了那人一脚,那人吃痛放开她。她跑远,依稀间身后还有那人的哭喊,“阿离,我错了,你别走,别离开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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