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忙着送春赎身的事，北境却传来了军报。 有三个小部落联合发动了叛乱，一切如陈天忌和王昭所料，北境的守将王老将军果然作战消极，差点丢了北境一座城池，多亏了新调去的高长缨力挽狂澜，才免于战败。 军报传到中枢，陛下当即撤了王老将军的职位，让高长缨对北境要塞全面负责，还对当时竭力建议高长缨调任北境的李鸿鹄和兵部尚书大加赞赏。 叛乱看似很快就平了，但陈天忌和王昭都认为这几个部落很可能只是风迟国君的马前卒，替风驰国君试试北境军深浅的，将来可能还有大动作。 边境不安稳，京城局势怕也要很快动荡起来。 历时两个月，送春终于被青稞和若无派去的人赎了出来。 玄乙再三嘱咐他们，打听消息要趁安王不在的时候打听，但赎人一定要趁安王在家的时候。 送春知道太多，若安王不在府上，孟荷和子规难保不会阻拦。 为此玄乙还托了一直有生意往来的一位京城富商出面，去安王府上送了礼，佯装是送春的亲戚，坦陈了想要将送春要过去的想法。 因着送春姿容不出众，安王都没怎么注意过她，只当是个寻常丫鬟，富商又在京城有名望，将来未必没有用得上的时候，便欣然同意了让送春出府。 这套动作说来简单，但要布置周密，将公主府彻底摘出来，也要花上许多人脉时间，两个月，已经是青稞若无办事得力了。 赎人那天是安王府的管家亲自同玄乙的人交接送春的奴契和相关文书，孟荷和子规再不情愿，也不敢多说什么。 送春一开始胆战心惊，直到踏出安王府的门槛才长舒一口气，可不久她心中的弦又悬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晏宁公主府，至于自己那远房表舅，是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玄乙没急着见送春，将她安顿在厢房里，着人看管着。 送春知道的事太大，也太重要，甚至可以说是能够扳倒安王的重要一环，只有她和陈天忌知道，是不够的。 孟荷是孟家的人，子规是李家的人，这两家人在朝中的势力，可以说占据了文臣武将半壁江山。 所以玄乙修书几封，选了个日子，待夜深了，将当事人都聚到了公主府。 皇后宫里的蔡嬷嬷，鸿鹄、画眉，孟老太爷和孟桃，都来了。 “将王昭也叫来。”陈天忌提醒玄乙。 玄乙迟疑，皇后是知道王昭身份的，可李家的孟家的都还不知道，现在就让他亮相吗？ “会不会太早了些？” 陈天忌有他的考量：“今夜送春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会十分令人震惊。李家也好，孟家也好，恐怕都要做出割舍。你我心里都明白，咱们挑头做这桩事，不是为了王昭。而是为了事情的真相，是为了公道，是为了将来这大衡社稷不落到安王这种鼠辈手里。可咱们把事做成了，最终受益的确然是王昭。子规是你们家的掌上明珠，孟荷是孟老亲自教养长大，他们若不知王昭身份，将来回想今日折了的这俩姑娘，是她们咎由自取不假，可孟老和鸿鹄也难免觉得咱们算计他们。既然要做，不妨把事彻底做磊落了。” 玄乙点了点头，思忖半晌，十分认真的看向陈天忌：“你做正经事的时候，也是很正经的。” 陈天忌笑了，凑到玄乙耳边：“馒馒说笑了，为夫就是正经人，做任何事都是很正经的。” 玄乙翻了个白眼，这狗贼说的没错，他行无耻之事的时候也有很多手段，比大尺度话本子上的造诣都要更深一些，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有专门学习并且深耕过。 玄乙还在腹诽着，陈天忌亲亲热热啄了她脸颊一口。 “我们在讨论正事，你给我放尊重一点。”玄乙横眉道。 陈天忌还是笑：“谁让你骂我？” “我哪里骂你了？” “你心里骂我了，说我是无耻/淫/贼，我都听到了。” “你……你听到了？？？”毕竟确实是骂了，玄乙有些心虚。 “我同馒馒心有灵犀。” “滚！” …… 真相到底是要揭开的。 众人都聚到了公主府正厅，玄乙尤其注意到了孟老， 孟老是被他的心腹管家搀扶进来的，身形佝偻，明显是身子不太爽利。 玄乙赶紧让青稞给他老人家准备了软垫，她之前也听孟桃说过，被问斩的太子太师曾有识是孟老的多年挚友，孟老一手检举了科场舞弊，却葬送了老友的性命，从那之后，孟老的身子就不如原来康健。 后来裴澄又出了事，他是孟老的爱徒，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好受，对孟老又是个打击。 玄乙曾经犹豫过要不要让孟老过来，孟桃却说，老爷子做孟家的顶梁柱做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若这时候不让他来，他反倒要生心结了。 玄乙这才给孟老递了帖子。 孟老身子虽不熨帖，可眼光依旧老辣，甫一进府，便看到了客座上的王昭。 孟老一双鹰目盯着王昭，王昭没有躲闪，起来行了礼。 孟老嘴角噙了笑：“老夫从很久之前便觉困惑，一个道士，为何能十数年来荣宠不衰，能在宫城自由走动。如今道长坐在这里，你的身份，怕不只是天机观少观主吧。” 王昭也笑：“孟老慧眼。” 说罢，王昭便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玉佩，呈给孟老：“这是曾老太师临终前交予晚辈的，让晚辈有机会转交给您。” 孟老看见这枚玉佩，神色软下来，当年还书生时，他和曾有识曾结伴去过一座千年古刹，分别给自己求了两枚玉佩。他玉佩上头雕着一个“韧”字，而曾有识的玉佩雕的是个“义”字。 “曾老说，您二位都未曾辜负年少初心，生死有命，有些事情，不必挂怀。” 孟老的眼睛里有了星点水光，他接过玉佩，看向面前说话的年轻人：“你如何识得曾公？” “曾老曾有一得意门生，任过雍州太守，家母乃是太守夫人。” 言及此处，除了玄乙和陈天忌，在座的年轻人都云里雾里，只觉得王昭这话很奇怪，他娘是太守夫人，那他爹不就是太守吗？怎么让他说得好似陌生人一般。 孟老却刹那便明白了，当年陛下醉酒强占臣妇，这桩丑闻他们这些近臣是知道的，孟老自然当即知晓了王昭的身份。 孟老先是瞳孔震颤，继而很快恢复了平静，脸上挂了苦涩而又释怀的笑容：“老夫多年以来如履薄冰，惟愿翰林院众人为朝廷纯臣，不涉党争，可原来，冥冥之中，天道早已有了安排。罢了……罢了……” 众人坐定，送春终于被请了上来，玄乙向她介绍了来人，也告诉她看过了她给舅舅写的信。 送春几时见过这么多大人物，立马腿软跪了下来，也当即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若不把知道的说个明白，自己怕是不能平安过日子了。 然则送春的坦白大大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玄乙和陈天忌本以为今夜所能知道的内情不过是孟荷和子规究竟是谁和桑挺纠缠不清，她们两人中又是谁做下了人命官司。 可问到后来，送春说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 “桑大人经常在内宅里头，霸占夫人们的身子，有时是侧妃娘娘，有时是他们……他们三人一起……” “侧妃娘娘是不情愿的，可李姨娘说，侧妃娘娘用酥骨藤害了她，如今她日日受酥骨藤折磨，是天道轮回……” “李姨娘还说，下药哪有杀人痛快……怜姨娘本就是青楼出身，侧妃娘娘给她下再多药也不过就是让她旧业重，不若加一杯鸩毒，让她在顶快活的时候肠穿肚烂才好……” “侧妃娘娘越挣扎，桑大人就越狠，桑大人还说……还说……之前在书院里，孟老大人就一直瞧不起他，可如今他睡着他如珠如宝的孙女，除掉了他最看重的后生，这便是……这便是人老了心盲眼瞎的下场……” “住口！”最先听不下去的是画眉，她已然淌了满脸泪水：“你别说了，别说了……” 于此同时，孟老爷子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祖父！”孟桃赶紧冲到孟老爷子身前，王昭也上前，给孟老爷子口中喂了一枚丹药。 孟老吃了药，嘴边血痕未干，但呼吸顺了一些，他紧紧抓着孟桃的手腕，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可嘴里说出来的，是安抚孟桃的话：“无妨……无防……” 玄乙有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当真比想象中难熬很多。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王昭给老爷子吃了提气护心的丹药，说了一句：“孟老，莫怪晚辈心狠，须知有些疖痈，既然要除，便要除彻底才好。” 接着，王昭拍了拍手，几个小道士将一个堵了嘴的和尚押了上来。 “这是精诚寺的住持，也就是了缘宗的宗主。” 接下来这和尚的话，才真正让孟桃明白了，王昭为何要给老爷子吃护心丹。 和尚说，孟章和孟荷因为笃信了缘宗，已经将孟家的家产捐了不少。每次那泯灭人性的，住持与童女童男合欢，又活活将他们冻死的了缘祭，孟章都在，有时在旁边看着还不够，还要趁机猥/亵那些童男童女一番。 酥骨藤也是孟荷去求的，让他们找了个生面孔的僧人，将药给了李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李子规，这才有了后来的宫城祸事。 …… 只这一夜，玄乙身中媚药的真相，顾承愉如何死的，桑挺和安王后宅的勾连，桑挺为何对裴澄痛下杀手，皆摊开到了台面上…… 孟老太爷走时几乎不能站立，是玄乙派了马车将人送回去的，孟桃怕祖父出事，跟着回了孟家。 鸿鹄如遭雷击，行尸走肉般往将军府走，画眉却留了下来。 待蔡嬷嬷也回了宫，府里头，就只剩下了玄乙、陈天忌、王昭和画眉。 画眉走到王昭身前，眼里噙着泪，面容却坚忍非常。 “你……是谁？”画眉开口。 王昭直视着画眉的眼睛，没有躲闪：“我是王昭，当今天子的第三个儿子。” “呵……”画眉轻笑一生，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声音有了颤抖，饱含讥讽：“所以，你想要皇位？” “姐姐……”玄乙头回见画眉这般神情，十分担忧，但画眉却不曾看她。 王昭的眼睑不易察觉的颤了颤，依旧从容答道：“是。” 画眉听闻答案，抬手便给了王昭一个耳光，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姐姐！”任玄乙如何呼喊，画眉都不曾回头。 王昭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眸，但很快，他便抬起头来，神情一如往常。 “毕竟欺瞒了她那么久，画眉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陈天忌将手放在王帐的肩膀上。 王昭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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