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关,大衡天气逐渐回暖,如今海棠未雨,梨花先雪,距离玄乙和陈天忌的成婚礼只还半月时间。 然而就在这半月时间里,珞城依然是有大事发生的,只不过这桩事本来就在玄乙的预料中。 二公主王暖的驸马公孙再遇过世了,他死在一个良夜,那夜他同王暖在院子里赏花,王暖为她抚琴,待夜色深了,王暖将古琴收起来,再回到院中,发现公孙再遇半卧在楠木躺椅上睡着了,面容温柔安详得仿佛院子里那一树一树的白玉兰。 公孙再遇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众人发现驸马已去时,已经是这个春夜逝去的第三天,王暖依旧安静地伏在他的膝头,她没有哭,安静非常,像是公孙再遇还活着一样。 玄乙闻讯过去看王暖的时候,公主府乱成一团。 公孙家二老垂着泪打理着儿子的后事,宫里照看王暖的乳母和内侍也都来了,却始终不见王暖的影子。 见了玄乙,王暖的丫头抹着眼泪跪在玄乙跟前:“三小姐,您快劝劝公主吧。她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玄乙进了王暖的内殿,才明白丫鬟为何那般着急。 王暖正在吃饭,胃口非但没有变差,还比平日好了不少,两荤两素的菜品,不消片刻便少了一大半。 见玄乙来了,王暖笑着招呼:“怎的不早说要过来,没准备你的饭食。” 王暖这幅样子,让玄乙心下大沉。 王暖金枝玉叶,自幼要什么便有什么,唯独情路坎坷,苦求裴澄多年而不得。 裴澄可以说消磨了王暖作为公主的所有自尊与骄傲,而公孙再遇在她情场最为失意时出现,给了她无尽的体谅和温柔。 他们二人婚后虽少了一些耳鬓厮磨,但当得起举案齐眉四字,每每遇到王暖,问及驸马,王暖总会真心道一句“他对我极好”。 玄乙相信,如果老天再多给公孙再遇几年寿数,他是可以打动王暖的。 然而公孙再遇没有玄乙和陈天忌这般的幸运,他没能摆脱前世的宿命。 王暖还在拼命往嘴里填着饭。 玄乙伸手握住王暖拿筷子的手:“阿暖。难过便哭,痛了便喊,不要这样折磨自己。驸马在天有灵,见你这般,如何心安。” 王暖咀嚼食物的动作慢下来,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些食材磨碎咽下。 她将筷子放下来,发了一会儿呆,继而转头看向玄乙,露出一个凄然的笑,于此同时,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掉下来。 “玄乙。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他,就好了。” 玄乙看王暖这样,也忍不住落了泪,她轻轻将王暖搂进怀里,任由她的眼泪濡湿了自己的衣裙。 世上男女最大遗憾莫过于此,相逢恨晚,却又天不假年。 玄乙将王暖安抚好,待她安然入睡后,才离开了公主府。 走到公主府门前,发现石狮子旁边蹲了个人影,玄乙走近一看,竟是裴澄。 裴澄看到玄乙,站起身来,神色颓然:“她……还好吗?” 玄乙看着裴澄,见他是真的关心,虽觉他这样无甚意义,但也答了一句:“清减不少,但总算吃得下饭,方才也睡了。” 裴澄木然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喃喃几遍“就好”,裴澄似乎又想起什么:“那她日后……” “裴澄。”玄乙正色,打断裴澄的话:“当日是你弃她而去,既已做了决断,便不要再纠缠了。阿暖何等决绝,你我心知肚明。她如今丧夫,悲痛难当,你莫再无端撩拨她,惹她烦恼。” “我没……” 不等裴澄说完,玄乙便转身走了。 裴澄望着玄乙的背影,又看一眼公主府的牌匾,痴痴站着,像是要站到地老天荒。 …… 转眼就到了玄乙和陈天忌的婚礼。 玄乙是极怕礼制规程的人,可这场婚礼依旧盛大非常,上到皇室,下至各级朝臣、四海商贾,纷纷前来贺喜。 玄乙遮了半面妆,同陈天忌拜了天地,便去内室呆着了,陈天忌却没有那么容易脱身,非要一一给这些贵客敬酒才好。 敬到安王跟前,陈天忌才发现安王今日除了带了孟荷,竟也将子规带来了。 子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容也阴沉,昔日她虽貌不出众,但周身尚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之气,如今却只剩脸上的阴鸷和身姿的佝偻,坐在孟荷身边,竟真像是名副其实的偏室贱妾了。 陈天忌微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心中鄙夷却也交杂着些许叹惋。 孟荷似乎明白陈天忌的复杂心境,唇角含笑:“晏宁公主大婚,子规本不能来观礼的。是王爷体恤她们姐妹情深,特许她跟来。” 子规听了这话,只得暗自咬牙,却不敢多说什么。 安王听了这话也面露不悦,但仍忍着情绪,轻轻对孟荷一句:“荷儿,慎言。” 陈天忌回了孟荷一个笑,却没有同她多说什么,只敬安王。 安王也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一杯饮罢,陈天忌不经意间看了子规的双手,隐约看到她右手的手背和左手的食指上分别黥了几只小燕子。 陈天忌不禁蹙眉。 前朝权贵家中,禁脔私奴盛行,为了彰显主人的权力,便会在这些奴隶身上黥些文字图案;有的青楼女子为了吸引客人,也会在皮肤上做一些花样纹绣。 可自从大衡开国以来,文臣们拼死进言,才将严禁朝廷官员豢养娈童写进了律法,皮肤上黥字绘图的下人也就逐渐少了。 可如今,子规的双手竟被黥上了图案,可见她在安王府的日子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难堪。 然则最让陈天忌不快的是,她黥的图案居然是燕子。 在他心里,燕子是玄乙的象征,李子规双手上的纹绣,落在陈天忌眼里,就像是对玄乙的侮辱一般。 然则偏偏他还说不得什么,李子规是安王的偏室也好,禁脔也罢,两人在家中爱玩什么花样,还轮不到旁人说嘴。 陈天忌一口恶气梗在喉头,难受得很。 所以走了没几步,陈天忌就一头倒在了地上。 这可把周围人吓了一跳,若无赶紧上去扶,生怕他们家公子在新婚之夜出什么意外。 “爷您这是怎么了?!”若无歇斯底里如同死了亲爹。 陈天忌心里翻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然后飞速睁开眼睛对若无使了个眼色。 若无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啊!咳咳!啊!啊那个那个!驸马不胜酒力,竟醉倒在地,各位贵客还清慢用,待驸马酒醒,再来给诸位请罪。” 在场宾客无不咋舌,他们原本以为陈天忌此子乃是天降奇才,文能提笔论政,武能马上安邦。但由今日可见,老天爷还是公平,给你开了几扇门,必定就要关上几扇窗。 陈天忌这酒量,确实垃圾。 众人目送这位准驸马一程,继而又是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陈天忌被若无驮者走到廊下,见四下无人,赶紧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若无擦了擦头上的汗:“爷,您以后有什么安排能不能提前知会小的一声,今天这也太被动了。” “就你这演技?还提前告诉你?”陈天忌嫌弃到:“你啊,今儿个就招待好宾客,待他们吃饱喝足了就将他们打发走,从这里,到公主内室,今天晚上,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来。” 若无满脸了然,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爷。” 陈天忌刚嘱咐完若无,只见李鸿鹄追了上来。 李鸿鹄看了若无一眼,似乎有些顾忌,若无也识趣,赶紧告了退。 “鸿鹄兄。” “还叫我鸿鹄兄?”李鸿鹄打趣。 陈天忌笑了笑,改了口:“大哥。” 李鸿鹄有些赧然,也十分真诚地说道:“我知子规那桩事上,你是怨我的。我也无甚辩驳,是我对不起玄乙。我本觉得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可如今我已然深知,内宅里头许多事,一味妥协忍让,便是纵容,迟早要为家族带来祸事。你放心,日后不会了。玄乙虽与我不是一母同胞,但她这些年如何对我们兄妹,我心里清楚,日后定不薄待了她。” 陈天忌听李鸿鹄这样说,点了点头。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同袍,有过命的交情,李鸿鹄兹凡说了,便就能做到,陈天忌是信他的。 “有兄长这句话,天忌放心。” “行。我这次来,主要还有另一桩事。” 说着,李鸿鹄便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个十分小巧,掌心大小的锦盒。 “我这次来,是送你一样新婚贺礼。” 陈天忌接过来,打开看,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码了些白色物件:“这是……” 鸿鹄压低声音:“咳咳,这是羊肠衣,主要用来……” 鸿鹄低声解释完,陈天忌耳朵蓦地染上了红霞。 鸿鹄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解释道:“你是我兄弟不假,但玄乙是我亲妹妹。你们新婚,我猜想你的心境同我待桃儿应是一样,定然想多过一些如胶似漆只有夫妻二人的日子,但避子汤药太伤女儿家的身体,不若这玩意儿好用。不知道是哪个想出来的奇招儿,我试了,确实不错。” 陈天忌虽是羞赧,但这样贺礼对他来说实在是样好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用完了可还有吗?” “你好大的口气。”李鸿鹄啐道:“这一小盒你节制一些,能用两三个月呢,用完再跟我说,咱再找人淘换。” 陈天忌端详手中的锦盒,心中暗道,怕是很难节制…… 陈天忌将锦盒仔细收好,拱手道谢:“多谢兄长这份厚礼。” 李鸿鹄摆了摆手,并郑重承诺道:“你放心,今天晚上,从这里,到玄乙的内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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