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捂着自己的脸颊。先是一阵慌乱,继而是默然,到了最后,她竟哧哧笑了起来。 此时天光初盛,沿着窗缝照进来,一束束阳光像是一道道利剑,将黑夜彻底屠尽。 明明是这样好的辰光,可子规的笑声却是如此的阴森可怖。 阴森到就连久在深宫的皇后都遍体生寒,一时无言,只能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子规抬手擦干自己的眼泪,抬头对皇后说道:“姑母,我到底是李家的嫡女,父亲的女儿,鸿鹄的亲妹妹。事已至此,咱们一家人还有许多事要筹谋,不要在这些无谓之事上浪费时间了。” “你!”皇后咬牙:“无耻……” “姑母啊,我这辈子啊,算是毁了,只能嫁给安王。”因为恨意,子规的眼角有细微的抽搐:“不过呢?我要做安王的正妃。姑母,以您的地位,李家如今的声势,还有您那宝贝玄乙的手段,许我一个王妃之位,应该不是难事吧?” 皇后被子规这副阴狡嘴脸气得眼前发蒙,只能闭上眼睛强打精神才能稳住身子,蔡嬷嬷伸手要扶,被皇后推开。 皇后最终也笑起来,只是这笑里有太多自嘲。 她本想看在子规是李家血脉,又在宫城之中遭此大辱的份儿上,将她送进护国寺清修,过个四五年,这件事过了,便给她换个名字,寻个良善的布衣人家,虽是清贫,但这辈子总归不会太苦。 可没想到李子规事到如今还惦记着荣华富贵,狠毒、愚蠢、贪婪,同沈青简如出一辙。 沈青简上辈子不知积了多少德行,才碰上了李倾海这么个冤大头。 然则安王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安王此番迷情乱性,当众出丑,丢了皇家的体面,即便是被人下了药,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心里怎可能不恨。 玉鸾宫轻易能知道的事,安王怎可能查不到。李子规去了安王府,能有什么好下场…… 皇后的笑声越来越凄凉,这笑声彻底激怒了子规。 “姑母笑什么?!我很可笑吗?!”子规横眉怒道:“怎么?只有李玄乙能获封公主,得陈天忌这样的良婿,我堂堂三代将门中的嫡女郡主,做不得王妃吗?!” “李子规。”皇后不再笑,用悲悯的目光看着这个已经疯了的年轻姑娘:“你记住,往后种种,再苦再疼,都是你自己选的。” 子规冷笑道:“姑母放心便是。我绝不后悔。” 皇后黯然离去,子规低下了头,许久,眼泪最终还是落下来,滴在锦缎织就的被面上,半滴滑落在榻上,半滴浸透在锦被里。 她又轻轻抚摸上被掌掴得红肿的脸颊:“都该死……你们统统都该死……等我做了皇后……对……只要安王做了皇帝,我就是皇后。本宫就是皇后……” …… 玉鸾宫中,皇后将子规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鸿鹄、孟桃和画眉。 玄乙伤势稳定了,在睡着,陈天忌来给皇后请安时,恰巧看见这一家人,自然也将这句话听了进去。 陛下已经有意为玄乙和陈天忌赐婚,陈天忌也算是半个李家人,何况这次玄乙是受害者,作为夫婿,陈天忌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皇后让他入了座,一同商量起来。 “她想做安王正妃,倒是不难。这丫头是瞧准了,咱们不会豁出李家的家族颜面去,才敢如此嚣张。”皇后扶着额头,有些气弱地说道。 皇后此言一出,鸿鹄和画眉都面色凝重点了头。 他们二人都明白,皇后不可能将子规下药这件事公之于众。如此以来,在外人眼中,子规是完全无辜的,是被丧失理智的安王强迫的。 而对于王晗来说,他和子规当众苟且,娶了子规,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虽做下这等混账事,但乃是因为身中迷药所致,本就有些无辜,若能对子规负责,便又更占一层理,这套动作下来,说不定能将他身上的黄河水都洗干净了也未可知。 于是接下来,皇后便开始部署后头的事,比如子规这件事怎么才能瞒天过海;她同王晗的事情,怎么跟陛下提才好;子规这些天在家中,家里人应当注意些什么、防备些什么。 鸿鹄和画眉则安静得很,一字一句聆听着皇后的教诲。 “呵……”皇后正说着话,陈天忌冷哼一声,神色全然尽是对中宫的蔑视。 这样的陈天忌让在场的蔡嬷嬷和皇后的心腹内侍都打了个激灵,他如此态度,已经是大不敬的罪过了。 任皇后娘娘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听之任之。 “天忌!”鸿鹄也忍不住出言提醒,让陈天忌莫要放肆。 但不得不说皇后好涵养,只是微微蹙了眉头:“天忌?” 皇后柔声唤了陈天忌一声,示意他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 陈天忌意会,却神色不改,仍旧是寒霜一般:“皇后娘娘,臣只问一句。如若今日之事,是玄乙和李子规全然调换,您同靖南将军又当如何?” “你这是什么意思?” 鸿鹄没听明白,便径直问道。皇后也有些不解,看着陈天忌。 陈天忌继续说道:“如若当初是李子规进宫侍疾,是李子规得封公主,是玄乙妒恨难耐,做下这等错事,皇后娘娘,您同靖南将军,也会如此为玄乙打算吗?她谋害姊妹,也替她遮掩。她想做安王正妃,便让她做。你们会这样吗?” 陈天忌话音落下,场面霎时寂静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孟桃,嘴角也浮上了讥诮。 是啊,如若子规和玄乙全然调换,玄乙今日,恐怕打死都是轻的。只因为她和鸿鹄画眉有不同的母亲,是庶出的孩子。 玄乙何其努力,努力到能得陛下御赐公主的封号,努力到后宫尊敬、朝臣赞许、官眷羡慕,可如今遭了这样的祸事,都没有人想过问她一句,要不要宽恕,要不要原谅。 李家的三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画眉。 “姑母,陈天忌说得对。我们这样……太对不起玄乙了。” 画眉说这句话,心中是顶着万分难受的。如果说一家子兄弟姐妹,谁跟子规最亲,必然是画眉。她们是双生子,从娘胎里就待在一处,怎可能不亲不疼。 可她知道,陈天忌说的没错,玄乙受了这样的委屈,谁都不能替她赦免子规的罪责。 “天忌。” 皇后明白他一心为玄乙出气,她心中又何尝不疼玄乙,但子规这桩事,看似清楚明了,实则牵连甚多,不是绝对的公道便能解决的。 “玄乙确实委屈。”皇后提议道:“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等玄乙醒过来,无论是要断那个孽障一条胳膊,还是要她一条腿,本宫绝不阻拦。只是本宫不可能为了一个李子规,搭上李家的清誉。” 陈天忌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这不是各退一步。从你们想掩盖事实那一刻开始,便只有玄乙让步。李子规用这等龌龊手段时,可曾想过李家清誉?她如今败露了,反倒想用李家清誉自保?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臣今日就将话放在这里,要么您将李子规送进内廷司,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把该担的罪责担下来。要么,臣便去议政大殿鸣冤,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让朝臣们好好看看这位李家嫡长女,是何等的蛇蝎心肠,” 说罢陈天忌便起身离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皇后见陈天忌这般决绝,急火攻心,几欲昏厥。 蔡嬷嬷赶紧搀着她回了内殿,留下鸿鹄几人发愁。 “哎……”鸿鹄叹息:“看样子,天忌是无论如何不会善罢甘休了。也怨不得他,是子规欺人太甚……只是……” 说到这里,鸿鹄忍不住看了一眼画眉,满眼的担忧。 画眉对兄长挤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接着鸿鹄又看向孟桃:“桃儿,你今天怎的不说话?” 孟桃没有看李鸿鹄,她的脸上有了些凄然的神色,鸿鹄心中顿时害怕起来,只这一个表情,他便觉得孟桃已经离他万丈远。 “桃儿……”鸿鹄忍不住又唤了她的名字一声。 孟桃惨然笑了笑,淡淡说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 “我突然明白了,之前在家中,祖父一直是庇护我的。否则以我这样卑贱的庶出身份,恐怕早就死在孟家后宅里了。” “桃儿……” 孟桃这番话简直就像一把刀剜在了鸿鹄心口,他是想保全子规,无论他是李家的家主,还是子规的哥哥,保全这个妹妹几乎是一种本能。可他没有要伤害玄乙的意思,更没有要伤害孟桃的意思。 “我不是……”鸿鹄想要为自己辩白些什么。 孟桃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站起身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咱们回家吧。父亲如今不问世事,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做。玄乙和天忌的婚期很快就会定下来,我做嫂嫂的,要给她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 …… 玄乙是夜里醒过来的。 陈天忌正握着她的手,趴在床沿上睡着。 玄乙想侧侧身子,陈天忌登时便清醒过来。 见玄乙正睁着眼看他,他百感交集,立时将她拥入怀中。 只是这个拥抱来得激烈,玄乙腿上的伤口被扯了一下。 “啊疼疼疼疼!!!陈天忌你这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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