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这场鸿门宴,终究是没能如陈文忠所愿,陈天忌和玄乙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的逢场作戏,竟让这场婚事当场成为定局。 相府一应人等心中都是百味杂陈,陈相和钱姨娘自不必说。 相府夫人赵氏心里头波澜壮阔,不知为何,今日玄乙这番话像是唤醒了什么。唤醒了一些她自从被困在这高门深宅里,就尘封了的一些什么。 陈天忌自从划到她名下,因他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孙姨娘的儿子,她对他素来没有好脸色,只要养不死,就算是养活了,尽到了嫡母的责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赵氏一直不认为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达官贵人家的正室夫人们比她心肠歹毒的大有人在,她用不着反思什么。 可今日玄乙提起了她成婚前的才名。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赵氏猛然就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光,那时候的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她读过那么多书,知道那么多圣贤道理,她明明知道人这一生有许多值得做的事,女子也当有自己的价值。可她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嫉妒别的女子,苛待家中妾室的孩儿…… 她终究成为了自己年少时最瞧不起的样子…… “玉砌。”赵氏唤了身旁的嬷嬷:“明日陪我去趟天机观吧。” “夫人素来不信神佛,怎的想起来去天机观?”嬷嬷好奇,问了一句。 赵氏惨然一笑:“有些错处,已无人可恕,自然要苍天来恕。” …… 陈天忌送玄乙回公主府。 相府到公主府这条路,前世他们两人都走了无数遍,却不曾一同走过。 为数不多的几次同行,都是相顾无言坐着马车,这样相携步行还是头一回。 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到了公主府跟前,两人自然而然停了下来。 前世他们曾在这里居住了十年,可他们二人都知道,那时候,他们错过了相爱的时机,貌合神离,这里根本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不是他们的“家”。 “陈天忌。”驻足良久,玄乙转身面对着陈天忌,终于开了口:“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像那时候一样喜欢你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玄乙这句话像一根细极的针,让陈天忌的心脏瞬间皱成一团,疼痛先是尖锐的一个点,渐渐的,绵延成四散的线,最后交织成无尽的网,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然而这张网带给他的不只有苦痛,他甚至从这样的包裹中找到了某种心安——这丫头,历经生死,总算学会了爱人先爱己。 “没事。”陈天忌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道:“我来喜欢你就好了,我会比那时候更加喜欢你。” 玄乙抬头,望着陈天忌的笑颜,她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我们……会幸福吗?” 陈天忌拉起玄乙的一只手,将她的手掌放在她的心口:“玄乙,我对你来说,只是重蹈覆辙。可你对我来说,是失而复得。这当中差别,未来几十年,你一定要用这里,好好感受。” …… 玄乙和陈天忌的婚事初步被定了下来——五月十七,是陈天忌自己挑的日子。 司天监和天机观联合观星之后,也道这天运道绝佳,宜做任何事。 之所以说是初步,是因为陛下还在为朝廷痛失陈天忌而肉疼,迟迟不愿下旨赐婚,寄希望于天降一个惊雷正好劈到陈天忌脑门儿上,让他幡然醒悟男人还是应该搞事业,而不是搞对象。 王昭将“五月十七”四字写在朱砂底洒金的宣纸上,让天机观的雪驹送到了公主府。 玄乙一看这个日子,心中当即了然。陈天忌也算有心,她还不至于忘了这天。 七年前的五月十七,太后寿辰的两天之前,正是花车巡游的那天。 玉兰少年,一曲剑舞,粉面少女,一生倾心。 五月十七,是陈天忌和李玄乙缘分的起点。 玄乙摸着怀里大壮的下巴,大壮舒服地眯起双眼。 “大壮,我很害怕。”玄乙的鼻尖泛了红,声音也带了哽咽:“怕他再骗我一次,更怕他是真心的。” 大壮似是感知到了玄乙的情绪,将脑袋往玄乙的怀里蹭了蹭。 …… 除夕眼看就要到了,玄乙回了趟将军府。 鸿鹄好是好,但终究还是有天下男子的通病,不愿帮衬妻子打理家事。偌大一个将军府,年节的关系全靠孟桃打点,玄乙怕她疲累,便去帮衬帮衬。 到了家中,女眷们一同吃午饭,玄乙才发现子规未在家中。 “子规姐姐呢?”玄乙问道。 自打和廉王府生了那点龃龉,子规收敛了许多,成日呆在家里,不是读《女则》《女戒》,就是做些女红。看着是对陈天忌死了心,专心等年后初九和廉王世子成婚了。今天竟出了府。 玄乙猜想,或许是子规实在不喜自己,不愿同自己见面罢了,她这一问,也不过是随口,显一显姐妹之间的情分,至于子规去了哪里,她并不真的关心。 可孟桃的回答还是让玄乙有些意外。 “去安王府吃酒了。”孟桃答,脸上尽是忧思:“年关了,王公子弟常借着由头在家中举办小晏,联络朝堂和江湖上的关系。安王今年不如往年张扬,借着我长姐孟荷的生日办了宴会,子规接了孟荷的邀约,便去了。” 玄乙点了点头,孟荷倒是也给她下过帖子,是她实在不想去。 她听陈天忌提过一句,在书院里孟荷同子规走得挺近,邀她去吃酒倒也合乎情理。 玄乙虽不喜孟荷为人,觉得她刻薄,但孟荷做了安王侧妃之后,是给自己挣了贤名的,不只对安王府中的几房妾室们不错,对有过章台旧事的顾承愉也是不错的。而且安王做事也老练沉稳了许多,京中人士都道,安王娶了个贤能的侧妃。 不过玄乙也清楚,安王这两年的安分守己,不过是因为王晴被东宫收养,他不敢轻易挑衅什么。 无论何种原因,安王收敛这许多,都是好的。 退一万步讲,安王府若真想打李家什么主意,不会放着鸿鹄和她这个公主不用,反倒去利用子规这样一个久居深闺的小姐。 玄乙觉得孟桃有些过虑了,便出言宽慰孟桃:“不过是一方小宴,去了便去了。朝堂上的事,再怎么纷争不断,也是男儿的事,女眷们相互走动,也无妨的。 孟桃却不以为然:“你不了解孟荷。这宴会……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 到底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姐妹,孟桃是知道孟荷的。然而她还是大大低估了孟荷想做之事的严重性。 安王府宴会之上,子规只安静坐在角落里,孟荷也并未故意同她热络。她只是远远看着子规一杯一杯地喝酒,子规喝得越多,她脸上的笑便越开怀。 宴会终了,安王大醉,红着眼睛看着子规,带着酒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子规跟前:“哎?这不是靖南将军府的我的表妹吗?你叫……你叫?” 孟荷用力搀着安王,提醒道:“王爷,这是子规。” “啊对!子规!”安王笑了:“哈!玄乙……玄乙和画眉的姐姐,也是我的表妹。都是我的表妹,哈哈,表妹。” 孟荷对安王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便要将安王扶进内室。 可安王却似不舍得走:“表妹!表妹你放心,谁要欺负了你,你就跟表哥说,表哥……表哥替你教训他。表哥疼你!疼你们!” 安王说完这句,就醉倒当场,侍从和管家一同将他架着走了。 子规本也有些醺然,安王的做派让她作呕。她今日本就是因为躲着李玄乙才来了安王府,偏偏让她看见这样的下流场面,真是恶心。 安王的风流名声珞城谁人不知,连顾承愉那样的青楼货色人尽可夫的他都能张罗来了府里,还有什么荒唐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真是白瞎了他那继承于贵妃的好样貌。 孟荷看到子规脸上的不忿,还是笑。 子规抬头,觉得孟荷的笑容有些刺眼,心中霎时生了恼恨:“你笑什么?!” 孟荷直截了当:“李子规,你甘心吗?” 子规皱了眉:“什么?” “嫁给连顾承愉那样的贱人都不屑要的廉王世子,将陈天忌那般的好男儿拱手送给李玄乙,你甘心吗?” 子规的眼神瞬间狠辣起来,双肩因为极致的怒意微微颤抖。 孟荷的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似是安抚她。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安抚子规,第一次是在孟家,孟桃的归宁宴上,子规被陈天忌拒绝之后。 孟荷轻轻将子规揽入怀里,双唇凑近子规的耳畔,耳语了一番。 接着,便能见到子规瞳孔紧缩,神色震惶,可她的双手,却轻轻抱住了孟荷。 此时的二人,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像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像是生来就并蒂的两朵暗色的花…… 当夜,安王府侧妃寝殿。 安王因为午间的大醉直接睡了个车轮觉,孟荷露着香肩,撑着手肘,在幽幽烛光之下望着沉睡中的夫君。 安王王晗,真是好生俊美啊。整个珞城的公子哥儿们,单论容貌,他甚至能赢过李鸿鹄,只输陈天忌半筹。 孟荷还是笑:“殿下,荷儿真的很喜欢您。喜欢您读我写的诗,看我画的画,抱着我,亲吻我,疯狂的占有我。可为什么,您对荷儿的爱意,那般短暂呢……” 孟荷的笑容里渐渐有了阴鸷和狰狞:“不过没关系,殿下总有一天会知道,天底下,荷儿对您是最真心的。您的秘密,荷儿已经知道了,您想要的,荷儿自会为您筹谋。” 安王是有秘密的。孟荷发现这个秘密,是在他们成婚的半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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