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出征当日,要先同将领们一同前往天恩台,在陛下和皇后的见证下举行锸血军祭,再前往京郊驻兵营里进行最后一次的士兵和战备清点,继而便要踏上讨伐桑陀国的征程。 李家三姐妹还有孟桃早早到了京郊军中,想要给鸿鹄送行,哑了的沈氏本也闹着要来。 如今中匮之权已经不在画眉手里,而是交给了新嫁入府的孟桃。画眉将内宅打理得已然不错,但孟桃比画眉还要谨慎百倍。 孟桃从玄乙那里打听了公公婆婆之间的事,考虑到李倾海作为长策将军要参与送军仪式,还要在京郊军中为诸位将士击缶鼓舞士气,他恨沈氏入骨,孟桃怕沈氏来了白白生出事端。 于是归宁宴结束当夜,孟桃便亲自下厨给沈氏和鸿鹄做了一桌子菜,算是给沈氏一个机会为儿子送行,而到了今日送军,则将沈氏留在了家中。 对于孟桃这个决定,玄乙支持,画眉和鸿鹄都能理解,只有子规替母亲打抱不平。 她先是哭求,哭求不得便斥责孟桃,说她没有良心,日后当了母亲也必定儿女不孝等等。 子规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引得奴仆们都在角落里围观,他们也想看看新来的少夫人究竟是个什么脾性,日后在这将军府做起差事来究竟要看谁的脸色,是家中的小姐,还是这位少夫人。 孟桃只冷冷睨了子规一眼:“早就听坊间非议,说长策将军府上规矩不好,如今我嫁过来才知,所谓传言,有些也是无风不起浪的。子规,我是你长嫂,替你哥哥打理家中,执掌中匮。你哥哥此次出征,各项礼制,军中也好,家中也罢,均已向陛下陈情禀明。上至陛下、皇后、朝中栋梁,下至父亲、夫君、婆母,均未提出异议。我想不明白,你为何是怨怼颇深。昔日柳婆子目无尊卑,蔑视天威,她的死,是你没长记性,还是凌云居这些伺候你的下人没长记性?索性她才死了三个月,城外乱葬岗扒拉两下,说不定还能找着她没烂透的身子。你们谁想去看看,早早禀了我,去看便是。” 子规听了这话彻底愣了,她没想到孟桃才嫁过来几天,少夫人的椅子还没坐热,就敢这么挤兑她这个小姑子。 而子规身边的嬷嬷丫头则尽是吓掉了魂,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生怕主子如此行事,连累他们枉送性命。 最终凌云居掌事嬷嬷和大丫鬟罚奉半年,打十下手板,才将子规这张嘴堵了去。 …… 此刻玄乙在京郊军中,帮着孟桃和画眉给兄长和他麾下的将士们收拾行装。不一会儿她听到营帐外头有踏步声,便知是鸿鹄他们来了,正在列队,准备点兵。 玄乙掀开营帐的围布,看着外头密密麻麻的人头,鸿鹄为主将站在台上,阵营前列是几位副将,后头是各营兵士。 在这群人中,最显眼的那位将领高出旁人整整两三个头,又黑又壮,身形不像人,反倒像是山中称霸的黑熊。 玄乙又看向此“巨人”的脸,只一眼就蓦地打了个颤,这位大哥,想必就是昨儿个归宁宴上陈天忌同他说的高长缨了吧。 这位高大人的相貌确实得天独厚,友军看了尚且胆寒,敌人看了很难不尿。 鸿鹄在台上慷慨陈词,说完之后,李倾海则为他们击鼓壮声势,最后为首的将领们则都来到了玄乙她们所在的营帐前。 大衡打仗还有个规矩,临行之前,主将们要站成一排,让他们的亲人在战袍的蹀躞带上系个平安符或者贴身的配饰,算是为他们祈福,也寓意着他们承载着国家和家人的希望,务必要凯旋归来。 一行人往营帐这边走的时候,玄乙本只是随意打量着将士们,可看到最后,她眉头猝然一紧:陈天忌?他为什么会在队伍里? 陈天忌则早早就看见了玄乙,一直都是冲她笑着的。 营帐里除了李家的女眷,还有许多其他将士的亲人。毕竟是要送他们上战场的,战场是铁和血,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女眷来了难免伤怀,所以这项仪式多由家中主事的父兄前来为他们践行。 李家则不然。百年将门,这点子心理素质还是有。 鸿鹄新婚,孟桃来了,他的蹀躞带,自然要她装点。 孟桃将自己去天机观求的平安符系到鸿鹄的蹀躞带上,一边系一边说:“少将军行军在外,勿要挂念家中,我自会将家里一切都安置好。还有,我知道这样说不吉利,但少将军放心,万一……万一你……,我绝不改嫁,会将你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会将三个妹妹当我自己的妹妹,我既如此说了,便一定会做到。” 鸿鹄听着孟桃的话,却见她只盯着蹀躞带,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鸿鹄双手捧起孟桃的脸颊,才发现孟桃早就红了眼睛,泪水也溢出来。 鸿鹄这才笑了,原来她心里不是没有他。 鸿鹄用拇指轻轻擦着孟桃的眼角:“知道不吉利还说,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也不喜欢你叫我少将军,都这时候了,你说点我爱听的。” 孟桃虽心有柔情,但还是倔强地扬了扬头:“少将军想听什么?” “叫我夫君,说你会想我,会每天都想我,会等我回来。” 孟桃咬了咬下唇,半晌过后,才喊了鸿鹄一声夫君,将鸿鹄想听的这句话小声重复了一遍。 玄乙站在一旁眯眼看着两人,不禁骂了一句:臭情侣! 热闹还没看完,陈天忌便站到了自己身前。 玄乙抬头,很不耐烦:“干嘛?!” 陈天忌指一指自己的蹀躞带:“我爹没来。你给我系。” 玄乙:“???你爹没来那是你和你爹的事,你爹不来我就要当你爹吗?” 陈天忌不再说话,只一手放在蹀躞带上,盯着玄乙看。 玄乙也不动弹,就任他这么看着。 “求你。” 半晌之后,陈天忌如是说。 陈天忌说这两字的声音并不大,可却如一道响雷在玄乙耳边炸开,炸得她脑子嗡嗡的。 玄乙呆立当场,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爽…… 见玄乙没有反应,陈天忌又说了一遍,语气和缓而真诚:“玄乙,求你。” 玄乙深吸一口气,又将这口气慢慢吐出来:“我没准备什么东西。” 陈天忌知道玄乙这是松了口,唇角弯起来,指了指玄乙腰间那枚醒骨夜明珠雕的小燕子:“我想要它。” 玄乙睁大眼睛:“你土匪啊!这玩意儿多贵你知道吗?!” 见陈天忌没有改口的意思,玄乙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将小燕子扯下来,朝陈天忌的蹀躞带上系过去。 陈天忌露出得逞的笑容。 玄乙一边系着,一边开口问了方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虽不是武将,但也自幼学剑,功夫还不错。而且我之前在落英书院,学过桑陀语,也读过桑陀国的一些书,了解他们国境的地形,也知道一些风土人情,桑陀国军是难缠的对手,鸿鹄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于是我便求了陛下,随军出征。” “哦。”玄乙随意应道。 “只是可惜,这样今年便不能参加科考了,本想考个状元,你不是最喜欢状元吗?” “滚!” 玄乙啐完这句,又是沉默。 “担心我?” 片刻过后,陈天忌小意温柔地问道。 玄乙心中恨恨,手上动作也发了狠,将小燕子和他的蹀躞带系紧打了个死扣儿。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担心我这颗夜明珠,小堤说了,这颗珠子拿到商行换钱,足足可以买三个将军府。你若是给我弄丢了,有你好看!” “知道了。”陈天忌将小燕子轻轻捏在手里,对玄乙承诺道:“我会护好鸿鹄兄,还有这只小燕子。” 玄乙撇了撇嘴,不再搭腔,只心道,我哥哥天纵奇才武功盖世,用你保护,你管好你自己吧你! 最后这趟仪式完成,诸将终于到了拔营之时。 陈天忌准备入列,刚走出去两步,又踟蹰片刻,最终跑回玄乙身边,对玄乙郑重说道:“你就要及笄了,若我那时还没回来,你别说亲事,更别嫁人。”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凭什么管……” 陈天忌打断玄乙:“如若不然,到时候我还要冲进别人家里抢你,弄得大家难看不说,还要触犯律法。” “陈天忌你今天发什么疯?!” 玄乙终于没了耐心,瞧陈天忌今天说的这些话,是吃错药了还是没睡醒。 “我没发疯。”陈天忌神情极为坦荡:“若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到底要等我回来看看再说。你瞧男人的眼光不好,我不放心。” “你怎么知道我瞧男人眼光不好?”玄乙真的有点生气了,她最讨厌别人对她指手画脚。 可陈天忌接下来的一句话,宛如一桶千年寒冰,浇到了玄乙头上。 “若你瞧男人的眼光够好,上辈子便不会瞧上我了。”陈天忌说完这句,摸了摸玄乙的脑袋:“乖,听话。等我回来,馒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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