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回李府的时候,杨老爷子已经到了,正在给沈氏施针。 施针本就需要周遭安静,以便医者全神贯注,玄乙便叫了鸿鹄、画眉和子规去前厅叙话,沈氏和杨家这段恩怨,如今彻底瞒不住了,早些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心中有底。 前厅之中,听闻了沈氏这段往事的鸿鹄和画眉当场便痴怔住了,他们不愿相信慈爱的母亲有过这样卑劣的过往,可也似乎只有这样,近来将军府的一切荒谬事件才能解释得清。 只有子规哭嚎着站起来,指着玄乙的鼻子:“你撒谎!你那姨娘不知羞耻勾引外男,却要过来污蔑我母亲,李玄乙,你和你那便宜姨娘一样无耻,一样下贱!” “子规!”鸿鹄起身喝止胡言乱语的妹妹。 “哥哥!你就这么信她了吗?!”子规泪如泉涌:“你们就这么信她了吗?那可是生我们养我们的亲娘啊李鸿鹄!!!” 鸿鹄和画眉都在子规这句厉声诘问中沉默了,画眉走到子规身边,将她轻轻搂在了自己怀里,两姐妹哭作一团。 “呵……”玄乙冷眼看着这一幕,冷冷笑了:“只有你们的母亲是母亲吗?我娘亲清清白白一辈子,就活该被你们母女,被这将军府,糟践侮辱吗?” 子规听了这话,又将泪眼换成怒目:“我们哪里糟践你们,如今将军府这副场面,端让谁看了不是被你们这对蛇蝎母女算计了?你们倒是反咬一口?说我母亲谋财害命,证据呢?!你们空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玄乙走到子规身边,子规见她越走越近,不由往画眉怀里缩了缩。玄乙的表情是平静的,但眼神极冷,似是冰封了多年的利刃,非要见一见血才能回暖。 “李子规,我有没有说过,你辱我生母,没有第二次。” “你……你要做什么?”子规声音有了些颤抖。 “小妹……”鸿鹄也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被玄乙打断。 “你们想要证据,可以。风过留痕,雁过留声,当年的人还是活着的多,想找总能找出来。而且,杨怀州既然敢殿前求旨,便不会没有准备,想必人证物证,他手里是有一些的。但你们想清楚,这证据一旦公之于众,后果你们担不担得起。” 鸿鹄听了这话,顿时意识到,这桩事情牵连甚广,李家沈家都不能脱身,皇后、太子、贵妃、安王都要受牵连。 鸿鹄攥了攥拳头,沉声说道:“当下先救母亲的命要紧。其他的,听从皇后召命,暂由玄乙安排。” “哥哥!”子规不可置信,一直信赖仰仗的大哥竟倒戈到李玄乙那边。 “子规,你先回去休息。”画眉擦了擦眼泪,温言劝说道。 “李画眉连你也……”子规未讲话说尽,便被画眉的丫鬟“搀扶”下去。 玄乙依旧没有好脸色:“尽快收拾几间厢房出来吧。府上这两日怕是要有贵客。” 鸿鹄画眉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照办了。 …… 不出玄乙所料,天还没亮,贵客便莅临了将军府。 但玄乙仍有料不到的事,她想到有贵客,却没想到贵妃竟能亲自过来。 子时,贵妃带着医者、术士十数人,大驾光临长策将军府。 鸿鹄玄乙兄妹几个出来见驾,贵妃低头看着俯身行礼的晚辈,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 玄乙垂眸,看着贵妃金线雕花的绣鞋,想着贵妃的模样。 她在宫中两年,只见过贵妃几次。论美貌,论气韵,她都是不及皇后的。但她身上有一股独到的气质,这股气质得益于她的眉眼。这副眉眼散发的神色如烟如雾,淡妆时我见犹怜,浓妆时媚骨天成。偏她又是个不爱笑的,勾人于无形,却又拒人于千里。 坊间最善传播女子的谣言,街头巷尾的百姓闲来无事谈及贵妃,都说她能专宠多年,定是极善房中之事,将君主牢牢摁在了芙蓉帐中。 可玄乙看过宫中侍寝的名录,并非如此。皇后近些年因为身子不好已经很少伴驾,陛下歇在玉鸾宫也不是为了寻床笫间的快活,更多的是彰显对发妻的情分和对中宫的尊重。 贵妃侍寝的次数甚至还不如皇后,但几次宫宴上,玄乙瞧着,陛下对待这位贵妃倒是有真情谊,反倒是贵妃对陛下的态度极为淡然。与其说是陛下不愿临幸朝露宫,不如说是朝露宫不愿伺候陛下。 按理说陛下真龙天子,或许因为新鲜,能忍得妃子一时拿乔做做样子。可贵妃二十年如一日,还能宠冠后宫,便不得不佩服她拿捏男子的手段。 她总能在陛下对她失去耐心之前放软姿态,挽回圣心。 比如半年前她称病,两月闭宫不见人,包括陛下,直到中秋宫宴她才露面。那夜陛下折了一簇桂花,别在她鬓间,道这样好看。 不知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什么,贵妃神色懒懒,话都不回一句,令陛下在一众臣子跟前好下不来台。然而从次日开始,贵妃的鬓间总是有一枚桂花珍珠发饰。 玄乙听闻此事之后暗地里给她鼓了好一阵子掌,这谁看了不迷糊?皇后真是命苦,碰上这么个没有感情、全是技巧的对手。 嫔妃不能轻易出宫。但在贵妃这样的手段之下,她能在这个时辰求了陛下,带着人从宫里头出来,到这将军府里头,玄乙一点也不奇怪。 玄乙还在神游,贵妃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倾海呢?怎么,本宫这贵妃不配他长策将军出来见一面吗?” 鸿鹄几个一时默然,方才问李虎话的时候,李虎说自打从京兆府狱回来,和夫人叙完了话,父亲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命人送了好多酒,这会子估计已经醉死过去了。否则单凭贵妃这声势,他也不会不出来见人。 “回禀姨母。”玄乙还是说了话:“进来府中事多,对父亲打击甚大,他也身子不适,刚服了安神汤,已经睡死了。请姨母海涵。” 这话倒也不算撒谎,酒嘛,强效安神汤。 贵妃却听懂了玄乙话里头的意思,她叫她姨母,而不是贵妃,是跟她说,这是家事,既然是家事,便谈不上君臣、尊卑,她便不能因为这件事怪罪李倾海。 贵妃难得笑了笑:“皇后真是没白疼你。” 玄乙行礼的腰弯得更甚,以示她的谦卑。 打过招呼,便行正事。贵妃带来的医者进了屋,术士则在外头布置起了祭台,似乎要做些法事。 玄乙虽是重生之人,但仍是不信神魔的,鸿鹄和画眉更是如此。兄妹几人见术士们大刀阔斧几下子,便将凌云居院子搞得乌烟瘴气,很有些无奈。 凌云居暖阁里,众人等着消息,天蒙蒙亮的时候,杨老爷子和几个医者过来了,道沈氏的性命已保,脉象平稳了,只是还在昏睡着,估计得再有些时日才能醒过来,而且沈氏体弱,这番如此凶险,醒来后怕是要有一些后遗症。 鸿鹄和画眉听闻母亲的性命保住了,已然很是满足,长舒了一口气,眼眶也泛了红,赶紧跟医者们一一道谢。 鸿鹄走到杨老跟前时,杨老婉拒了鸿鹄的赏银,只道:“少将军,若非为了吾儿和玄乙,老夫绝不会来。今日我同各位医者救沈氏一命,已经全了我同你们祖辈的情分,往后贵府再有什么灾厄,自有菩萨护佑,贵人相助,老夫年纪大了,还望少将军体恤。” 鸿鹄无言,只深深对杨老爷子行了个礼。 贵妃沈流徽对眼前的戏码无甚兴趣,起身道:“本宫去看看长姐,你们几个,莫要慢待了诸位来客。” 说罢便由丫鬟搀着,去了内室。 玄乙本想跟过去,可贵妃带来的侍卫横在了她身前,玄乙想着,左右医者说沈氏的命保住了,贵妃若是想有所图谋,也断不会在这个当口动手,便未再强求。 沈氏卧房里,沈流徽进门,将丫鬟们支了出去。 她则看着躺在床上的沈青简出神,过了半晌,才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来,好好打量她这姐姐的脸。 沈流徽抬手,轻轻抚摸沈青简的脸颊,继而是眼睛、鼻子,最后,她的指尖柔柔停留在沈青简的唇上。 “姐姐。”沈流徽喃喃开口:“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处吗?我啊……最讨厌你的舌头。你这条舌头,说出来的话最是好听,好听到连你自己都信了。谎话说得多了,你便连自己也骗了过去,笃定自己是天下第一良善人,谁若对你不好,谁便是负了你。可是这条舌头,颠倒了多少黑白,断送了多少人的一生,你数过吗?” 说到这里,贵妃清冷的双眸,竟落下泪来。 “我是真心将你当过姐姐的。所以我舍不得你死啊。”沈流徽将自己眼角的泪水擦去,露出一个微笑,在晦暗的天光里,这微笑透露出残忍:“你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你了。往后的时日,你会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到你但求一死,却求死不能。没有人会再听你说的话,无论真的假的,都不会有人再听了。人间炼狱的滋味,因为你,我尝了,如今你也尝尝吧。” …… 天亮之后,贵妃带着医者回宫,术士则被留在了将军府,要做够三天法事,才能彰显对天地神明的真心。 三天之后,法事大成,术士离府,沈氏也在次日醒了过来。 玄乙得了皇后允准,这些日子都留在将军府帮着鸿鹄画眉打理府中事,这天她刚一醒来,忍冬便说鸿鹄身边的那个程知遇请她过去,凌云居那边出了事。 玄乙拿被子蒙住头哀嚎:“怎么还有事啊!!!有完没完啊!!!” 玄乙嘴上虽抱怨着,人却还是赶紧起来收拾,一路小跑赶过去了。 到了之后,进了沈氏卧房,玄乙看到鸿鹄兄妹三个皆守在床榻边,沈氏半坐着,画眉坐在沈氏身后,将她揽在怀里,子规则哭着环抱沈氏的腰,鸿鹄红了眼眶,站在一边。 至于沈氏,她大病初醒,面容枯槁,此刻发髻凌乱,目眦欲裂,涕泗满面,自己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嗓子里发出沉闷沙哑的呜咽声。 这哪里像是得过诰命的将军夫人,分明是一具厉鬼。 她这幅样子,就连玄乙也心生骇然。 “母亲这是怎么了?”玄乙问道。 鸿鹄沉声道:“……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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