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忌见李玄乙摸着自己的鼻头哭得梨花带雨,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所有的委屈与不快霎时间烟消云散。 “你还笑!”玄乙瞪他一眼。 陈天忌将笑容收敛一些,但嘴角仍旧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扶着玄乙站起来,抬手折了一枝梅花,采下一朵沾满冰晶的,朝玄乙的鼻尖伸过去。 陈天忌这个动作有些亲昵,玄乙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别动。”陈天忌温声道,继而把这朵冰梅花敷在了玄乙鼻头的红痘上。 “还疼吗?”过了片刻,陈天忌问道。 “好……好一点。”玄乙点点头。 又是相对无言。 “想不想去书院?”陈天忌提议道。 出了灵犀巷子,往西是太平书院,往东是长策将军府。陈天忌知道,玄乙其实很喜欢太平书院,方才席上,问的最多的也是书院里的事。 玄乙的眼睛先是亮了亮,继而又暗下去,挣扎半天,最终还是挤出一个字:“……想。” 陈天忌笑了,伸出手中的梅枝:“那走吧。” 玄乙咬了咬下唇,怯怯地伸出手,握住了梅枝的另一头。同时她心中暗暗宽慰自己:就是说咱们抓这个花枝子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咱们的鞋底太滑了,这一路上都是冰雪,很是危险,抓这梅枝能安全一点。嗯对,就是这样,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陈天忌则微微垂首,眉眼之间全是笑意。 玄乙这两年虽长高不少,但陈天忌似乎长高更多,玄乙比他矮了一头,两人由一枝梅花牵引,肩并肩走着,玄乙偶尔想偷看他一眼,单用余光还不够,还要稍稍抬一抬头。 除此之外,玄乙还要绷紧小腿肌肉,谨防脚下打滑,好不容易走到书院,玄乙觉得她两个小腿已然有些发颤了。 看到太平书院的匾额时,玄乙不禁哆嗦着腿问自己,李玄乙,你就这么热爱学习吗?为什么非要来呢?是回家泡澡不舒服,还是躺着不过瘾? 两人走到太平书院门前,陈天忌将梅花枝插在了书院的门环上。 “太平书院有处好景色,前两年虽也下了雪,但天气不够冷,这处好景总是欠火候。今年倒是让你我赶上了。”陈天忌领着玄乙,往书院深处走。 走在长廊中,经过各个书院时,玄乙脑海中那短短一个月的学堂记忆又清晰起来。 那时候正值盛夏,但因着太平书院位于白鹭山脚,又有长瀑深潭,穿堂风会在丹桂堂里流转,清凉舒适,甚至远比家中的冰鉴管用许多。 玄乙会在喜欢的学究课上认真听讲,至于没兴趣的课程,玄乙便发着呆,晴时听蝉,雨时听雨。那是她前世今生为数不多的真正惬意的时光。 回忆至此,玄乙似乎感受到那时的醒骨凉风,再看前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风不是自那时来,而是自此处来——穿过长廊之后,透过松林间隙,她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陈天忌口中说的好景色。 待他们走过松林,步上琴台,玄乙被眼前一切彻底震撼。 白鹭山的长瀑竟结成了冰,雪骨连山,剔透空灵,像神女的玉绦,也像谪仙的白发。 玄乙鼻尖上的梅花也被凉风带走,盈盈飘向冰瀑,直至消失无踪。 风继续吹着,玄乙两鬓的青丝随风摆动,步摇也晃动起来,发出“叮铃”的响声。 玄乙还痴迷于眼前种种,刚一回神,一席银狐裘就披到了自己身上。 玄乙的肩膀僵了僵,陈天忌为她穿衣的双手也顿了顿,但也只是刹那,陈天忌就又恢复了动作。 “不……不用的,我……我穿得很厚。”李玄乙要被自己气死了,她怎么又开始结巴。 “你怕冷。”陈天忌为她系好领间的细绳。 “那……那你呢?”不知是冻得还是什么,玄乙的脸颊有些红。 陈天忌的眼睛因为喜悦弯了弯:“我穿得很厚。” 玄乙被他们两个的车轱辘话弄得有些发蒙,只痴痴点了点头,但刹那过后,她心头猛然一紧,抬头望向陈天忌:“你怎知我怕冷?” 陈天忌的胸口因为玄乙突如其来的警觉感到刺痛,他盯着玄乙那双由羞涩转变为戒备的眼睛,没有告诉她那个“我曾千千万万次梦到过你”的真实答案,只说了句:“方才看到你的手有些发红。” “有吗?”玄乙伸出自己的双手低头看了看:“好像……是有一点。” 玄乙这才又放松下来。 两人比肩望瀑,看了许久,直至玄乙忍不住伸手裹紧了身上的银狐裘。 陈天忌又问道:“时间还早,要不要去丹青阁,前些日子书局刚送来了新书,我瞧着里头有不少绘本。” 玄乙有些为难,她是很想去的,一是下次能来书院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二是……那可是年终绘本!《国子监的状元郎》最后一部应该已经出版了吧!她心心念念的完结篇!但她的腿真的好酸…… 陈天忌看出了她的为难,忽然,他背对玄乙蹲在了她的面前,显然是要背她。 “你你你……你别这样。这不不不……不合适。”玄乙让他这般卑微姿态吓得简直魂不守舍。 陈天忌回过半身,挑了挑眉,故作可惜:“真的不用?要自己走?或者放弃那些由太学和珞城书局联合出版,只特供给太平书院的独家绘本?” 玄乙两个手搓在一起,恨不得把自己的指头绞断。 最终,她的理智还是向欲/望低了头,艰难地朝陈天忌走了一步,陈天忌笑了笑,将身子再次摆正蹲好,不一会儿,他的背上一暖,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陈天忌站起来:“环住我的脖子,待会儿要上山,你若掉下去,我也跑不了,你难道想跟我纠纠缠缠摔死在书院里吗?” 玄乙闻言赶紧环住了陈天忌的脖颈。 陈天忌长得高,步子也大,虽说背着一个人,倒比方才玄乙同他一道走路时快了许多。 “你这结巴怎么越来越严重?”陈天忌蓦地说了这么一句。 玄乙怒气上头:“你你你……你小心我……我咬你!” 陈天忌轻笑。 玄乙看着陈天忌的耳朵,心想你少惹我,我一口给你咬掉!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白鹭山脚。 “抱紧点,要上山了。” 玄乙没有动作。 陈天忌叹了口气,往山上迈步的时候故意迈大了些,玄乙一个颠簸,下意识就环住了陈天忌。 陈天忌这才满意,驮着这个别扭的小祖宗往丹青阁走去。 但两人甫一走到丹青阁,便察觉有些不对。丹青阁深处好像有声音,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书架的晃动。 不过玄乙和陈天忌都未曾多想,太平书院的丹青阁和藏经阁因为放着大量书卷,又离长瀑源头不远,容易生潮气,也容易长书虫。所以哪怕书院冬休没有人在,也有巡逻照看,在这两处长年熏着暖香,防潮也防蛀。 如今冬日严寒,山间多动物,许是一些松鼠野猫之类,来这里取暖吧。 陈天忌和李玄乙继续往里走,玄乙走到绘本的放置处,先前看过的许多绘本果然都有了续作,自己心心念念的《国子监的状元郎》卷五摆在书架最上层,玄乙踮踮脚,也将将能够到书脊的下缘,实在拿不出来。 陈天忌见她这么费劲,生怕上头的书册卷轴掉下来砸着她,赶紧伸手帮她取了下来。 “你喜欢状元?”陈天忌看了一眼绘本题目,认真问道。 “啊?”玄乙不明白陈天忌是什么意思,只接过他帮她拿的书,老实回答:“状元当然是好的。” 陈天忌点点头:“那我明年考一个。” “你当殿试是菜市场买菜?”玄乙目瞪口呆,这哥也太自信了吧:“状元你想考就考啊?” “今年的殿试题目我看了,难度不大,只是策论题目敏感些,需要迂回着写……” 两人正聊着,突然里头书架晃动的声音大了许多,而且越来越快。 “什么东西?!”陈天忌回头喝到。 玄乙的心也提起来,不会是野兽什么的吧。 陈天忌握紧腰间佩剑的剑鞘,缓步往声音源头走去,玄乙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书架的晃动声逐渐慢了下来,却可以听见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就在即将抵达声音源头的时候,陈天忌觉得空气中似有异味,动了动鼻子,待他反应过来气味是什么时,立刻想要转身阻止玄乙,却已然来不及了。 “啊!”玄乙已经跟着陈天忌来到声音发出的地方,她只看到了冰山一角,但已经惊叫出声,陈天忌赶紧挡在她身前,捂住了她的眼睛。 玄乙分明看到,在花架和墙壁的闭塞空间里,两具胴体叠在一起,是……是两个男子,而且即便两年不见,这两人玄乙依旧是认得的——瑞王世子王琳,还有昌国公家的公子谢良宵。 玄乙有前世记忆,知道这二人有所勾连,可她从未见过这样直白赤/裸的场景,不禁被这一幕冲击地面无血色,僵在原地。 陈天忌一手遮着她的双眼,另一手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要将她带走。 “陈……陈天忌!” 玄乙听到一人叫陈天忌的名字,因在欢爱中,这声音本就带了媚气,但不知怎么,还透露出绝望。 陈天忌没有回头,只冷声道了一句:“打扰了,你们继续。” 玄乙同陈天忌走出丹青阁,里头发出尖利的哭喊声:“陈天忌!不……不是这样!天忌!陈天忌!!!” 这声音让玄乙的恐惧和无措更甚,肩膀甚至都微微颤抖起来。 陈天忌不再俯身背她,而是将她打横抱起,朝山下走去。 “别怕,玄乙。以后咱们再也不来丹青阁了。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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