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玄乙早早醒过来,自打小年回家,李家这些破事把她折腾得不轻,今天终于能和朋友们小聚了。 友人相聚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没错!就是说别人坏话、讲别人八卦! 她李玄乙今儿个可得好好抒发一下这两年来胸中积攒的浊气。 然而当玄乙甫一坐到铜镜之前,便傻了眼。 “忍冬!!!”玄乙惊吼。 正在外头小厨房给玄乙准备早饭的忍冬隐约听到一声鬼哭狼嚎,似是从玄乙房里传出来的,赶紧提了裙裾往玄乙卧房跑。 “怎么了?”忍冬踏进房门边问道。 只见玄乙眼眶红红,眼角衔着泪花,食指指着自己鼻尖:“我这里长了好大一颗痘。” 忍冬走近玄乙,弯着身子看了半晌,最终说道:“奴婢去给小姐准备一方好看的面纱……” 玄乙因为这颗大痘气得早饭都没吃。 她反反复复盯着铜镜看,越看越生气。她的鼻子本身就是翘挺的,这颗痘更是浑圆□□,叠在她的鼻尖上,侧面看去,竟让好好一个鼻子有了“重峦叠嶂”之感。而且它还很红,再而且它还超疼! 天理何存啊? 要知道她在宫里两年,熬夜、早起、过量饮茶、偷偷喝酒、饮食不规律、常常便秘,但是肤如凝脂。 回到家里,虽说事情多,但是睡眠充足、膳食均衡、解手也十分通畅,然则大痘横生?! 并且这颗痘还生在今天这个十分重要的和朋友们相聚的大喜日子里!!! 这合理吗?! 玄乙生着闷气,忍冬拿来了一方浅雪青的面纱,上头绣着一枝落了雪的梅花。 她将面纱敷在玄乙脸上,将面纱两侧的细绦饶过玄乙的发髻,系了个蝴蝶结。 “昨儿个从凌云居回来,若不是奴婢逼着,小姐连脸都不愿洗就想上床,奴婢还以为您不在乎自个儿的形貌呢。” 玄乙面纱之下的小嘴瘪了瘪:“哪有女孩子不爱漂亮……” 忍冬笑了笑,扶着玄乙的肩膀,让她看着铜镜的自己:“小姐从小便是漂亮的,戴面纱漂亮,不戴也漂亮,长了痘也漂亮。” 面纱轻薄,架在鼻梁上,玄乙从铜镜中依然能看到那颗痘的轮廓,可因着忍冬这番安慰,玄乙竟真的开怀起来。 其实玄乙和忍冬都知道,这两年的宫中生活狠狠压抑了玄乙活泼纵情的天性,回来这几天又要绷紧脑子里的弦,对付凌云居里头的豺狼虎豹。终于,借着这颗痘,玄乙将心中的戾气发泄了一些出来。 忍冬说得一点都不错,玄乙始终是漂亮的。 素面上街,是路过的人都会瞥两眼的绝色。如今面纱一戴,玄乙的眼睛又生得流光溢彩,使得美貌里又添了神秘,引得不少百姓驻足欣赏、交头议论。 比美人更美的是什么?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半遮面的美人。 玄乙被这般对待,内心生了些不自在,当看到有一撮议论她的人竟达九位之多的时候,她甚至动了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我其实是长了颗痘你们要不要看一下”的心思。 这太让人尴尬了……早知道应该坐马车的过来的…… 走近别味楼,看她的人就更多了,她有些顺拐地上了三楼,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裴澄跟她说的“厢房”中,孟桃、裴澄和杨柳堤已然在在座子上等她了。 三人见玄乙轻纱覆面,都有些困惑。 杨柳堤素来是个见不得别人矫情,嘴巴又毒的:“玄乙,知道你好看,但两年不见,你已然好看到这种出门必须藏着掖着的程度了吗?” 玄乙听了这话,也不同杨柳堤计较,大刀阔斧地坐下,三下五除二把面纱摘了。 只见对面的三位小友齐齐探来了上半身,三颗头颅整整齐齐列在玄乙眼前,六只眼睛狠狠盯着她的鼻尖。 杨柳堤:“这颗痘……好大……” 孟桃:“好红……” 裴澄:“还能消下去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三个小姐妹齐声责备裴澄。 菜还没上,几人闲聊着,玄乙的眼睛也时不时看一看周围的景致。 玄乙所在的三楼其实是别味楼的阁楼,自打那年赏花大会子规跌倒,断了别味楼后湖中的围栏,掌柜便借着机会将别味楼好好重修了一番。 别味楼的房间本来只有两层,那年修缮的时候又加了一层阁楼。每桌宾客,东西由帘幕隔断,南北则是通透的,南边可观别味楼后湖后山之景,北边则是珞城街市车水马龙。冬天也不怕,每桌旁边都有红艳艳的火笼,烧得也是上好的无烟炭火,火旺、耐烧又不呛人。这火笼放在室内怕是要热死,放在这阁楼上是刚刚好。 正因为景致好,布局周到,故而别味楼的阁楼十分难订,听说还得交一笔不菲的订金才行。如若放了掌柜鸽子,订金只能退七成。 故而玄乙听闻裴澄定了此处相聚的时候颇有些意外,她这小哥哥是个家教森严的,而且因着开罪二公主,裴叔叔的俸禄也不是很可观。他哪来的钱…… 还没来得及问,便听楼下的店小二大声招呼着客人:“二位里边请!二位真是璧人啊!” 片刻过后,玄乙抬头一看,心中打翻了五味瓶,说生气吧……意料之中的事,倒也没什么生气。说吃醋吧……她怎么可能吃他的醋……谁吃醋谁是狗! 可是……可是陈天忌怎么能把岳君然带来啊! 玄乙面上虽然平静,但内心已经天人交战到一个极点…… 陈天忌脱了自己的银狐裘,搭在玄乙旁边的椅背上,自然而然坐到了玄乙身边。 跟他一同来的岳君然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坐到了玄乙的另一边。 这个走位……这对狗男女是在干什么……玄乙一脸茫然。 她先是侧头打量岳君然,岳君然正好转身整理自己椅背上的外衫,玄乙的眼睛只得她三分之一个侧脸。 然而就是这小半侧脸,让玄乙的两只手霎时攥起了拳头,他奶奶的……这女的……真好看啊…… 玄乙又转头打量陈天忌,谁知陈天忌的眼睛早就等在那了,一双笑眼同她对视着。 但不一会儿,陈天忌的笑容就淡下来,眼睛也凑近了些。玄乙猛然想起来自己鼻子上还有个痘,赶紧拿手挡了挡。 陈天忌则伸手把她的胳膊按下来:“大过年的谁让你上这么大火啊。” “怎么了?”岳君然好奇道:“我看看。” 鬼使神差的,玄乙竟真的把头转过来给她看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真恨不得把自己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玄乙还在后悔,岳君然的手便轻轻抚上了玄乙的脸颊,仔细端详她的鼻尖。 岳君然的手上还有凉意,然则丝滑如玉,玄乙甚至觉得被她摸得有点舒服。 “小可怜儿。”岳君然叹了一句,又对身后的丫头道:“咱们车上的隐龛里应该有一瓶璞州的凝肌露,去取过来。” 玄乙被岳君然这套招式打得缓不过神来,杨柳堤却抓住了重点:“你们俩同乘一车过来的?” “当然不是。”陈天忌和岳君然异口同声。 陈天忌:“我昨儿个帮陛下处理了一夜杂事,刚从宫里出来。” 岳君然:“在别味楼下头刚好碰上,便一同上来了。” “哦。”杨柳堤放了心。 此时凝肌露被丫头取了上来,交到了岳君然手上。 岳君然剜了一指香膏,用无名指在另一手的手背上晕开,又轻轻柔柔点在玄乙鼻尖上:“早就听师父说妹妹是神仙人物,今日见了,果真名不虚传。” 玄乙想起自己前阵子在陈天忌的引荐下,见到了岳君然的师父宋将行,宋先生是国乐大师,听闻他这样夸自己,玄乙心中惭愧,只能放下个人恩怨,谦卑说道:“宋先生谬赞了,我哪里是什么神仙,神仙哪有长痘的……” 岳君然被玄乙逗笑了:“美玉微瑕,何妨容姿冠世?再说了,一颗痘痘而已,这凝肌露你早晚涂一次,不出三日,这痘定能消下去,又是粉雕玉琢的人儿。” 哎……玄乙心中长叹一口气…… 这就是岳君然的本事。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哪怕有“夺夫之仇”,玄乙依旧很难讨厌她…… 玄乙收了岳君然的礼,跟她道了谢,继而又问陈天忌:“你怎么来了?” 裴澄:“这地方是天忌定的。我和桃儿先后来定,都被掌柜的拒了,最后天忌出面,才将这桌席面谈下来。” “天忌?”玄乙蹙眉:“你们很熟?” “你入宫之后不是经常与我们通信吗?”孟桃答道:“陈公子觉得我们仨分头给你送信太啰嗦,便一同揽了,交给海东青,一来二往,便熟识了。” 玄乙恍然大悟,她说呢,那海东青怎么那么聪明,还知道去她各位朋友家敛信,合着不是海东青聪明…… “你还没说呢,什么事让你上火?”陈天忌追问。 玄乙清了清嗓子,挑了这两天将军府里能说的事,好好跟朋友们述说了一番,说过之后心胸舒坦不少。 接着其他人又将京中的趣事纷纷告知了“避世宫中”的玄乙。 比如大衡第一色/魔瑞王的长子,也就是大衡第二色/魔,两个月前声称是去了外地游历,但其实是死了,死因是马上风。他死得不体面,不好发讣告,也不好上达天听,瑞王这才隐瞒下来,只说儿子是去游历了。而且瑞王白发人送黑发人,受到的打击极大,瑞王的小儿子王琳,也就是大衡第三色/魔,这两个月被严格管束,遣散了好多姬妾,大有从良之势。 还有,喻国公家的女儿周艳如上个月成婚了,对象她姨母的表妹家的远方表哥。那位公子今年刚考中了秀才,而且喜欢了周艳如很多年,父亲早亡,便由长辈们做主,给喻国公家做了赘婿。只是周艳如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哭闹了好几天,就连拜天地也是哭着拜的。陈天忌因为是宰相之子,也出席了当天的婚礼。新娘掀了盖头之后,突然对着陈天忌喊道:“陈天忌!我心悦你!只要你点头!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你怎么说的?”虽说珍馐已经上遍,但玄乙又久违地抓起一把瓜子。 陈天忌回想那场婚事,至今都起鸡皮疙瘩,若不是喻国公事后帮他澄清,他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孟桃当日也随孟老太爷在场,笑着替陈天忌答道:“咱们陈公子答得已然尽力了,对周小姐抱拳行了礼,道了一句‘承蒙错爱’。” “周小姐……其实算得孤勇,只是时机选得实在是不好,她夫君怕是要不高兴吧。” “不至于。”孟桃又答:“那位秀才也在咱们书院读书,我还见过他几次,是一等一的温润人,听说如今和周小姐虽谈不上恩爱情深,但举案齐眉还是有的。” 好友几人说了半晌,玄乙竟发现,她入宫两年,她的这些朋友熟人,定下婚事的竟只有周艳如一个。大家的情路都颇为坎坷啊…… 玄乙又想起陈天忌。陈天忌此刻就坐在玄乙身边,但玄乙不曾看他,只在脑海里默默地想着他。 他今年,十八岁了……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同记忆里的那个他越来越像…… 她承认,只要他出现,她还是会心悸、会慌乱,会在凛冽的惧意里,生出绵长的喜悦。 就像今日他来了,她明明是抗拒的,也明明是高兴的。 她对他的爱意在当下的人和事中频频得到印证,周艳如的勇敢示爱让她酸涩唏嘘,岳君然的端丽从容让她艳羡嫉妒…… 但是李玄乙,你还敢再将自己交付他一次吗?多少个夜里,被颈子上的疼痛与突然的窒息惊醒,而宫中那些铺在榻上的昂贵锦缎,又承载了你多少泪水和冷汗…… 这些,真的可以忘却吗? “玄乙,你怎么了?”裴澄坐在玄乙正对面,见她面色越来越暗,心生担忧。 玄乙的思绪被打断,她抬眼看向裴澄。 裴澄如今也是君子容貌仙人态度,玄乙突然就想起今天还有桩正事没办。 玄乙:“裴澄哥哥,你家里还没给你说亲吗?” “啊?”玄乙问得突然,裴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还没啊。” 玄乙歪了歪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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