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自由时间,玄乙又来到白鹭山山腰上的丹青阁,这是她来太平书院读书后最常来的地方。 太平书院每个学堂的进度不同,有的夫子勤勉,会在下午给学生们开小灶补课,孟桃裴澄和杨柳堤所在的夏荷堂,就是深受夫子关爱的一个学堂。乃至玄乙五次找她们,四次都找不上。于是玄乙便更常来丹青阁里呆着。 玄乙从小学琴学画,琴艺只能说勉强尚可,但于丹青一道她确实有些天赋,尤善画人物,她还曾经尝试为一些话本子配过插图,有两幅还被书局以三十文钱每幅“高价”收录,让她兴奋过后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大衡出版业第一冤大头。 她喜欢来丹青阁也跟她这点天赋有关,丹青阁不只收录了名画,还有一些绘本,比如《蹴鞠高手》、《马球小子》、《后宫贤妃传奇》之类,比单纯读话本子更有意思。 现在天气热了,丹青阁地势高,八角楼里八面窗,穿堂风一过,沁人心脾,舒服得很。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丹青阁里少有人来,玄乙不用担心和陈天忌打照面,也不用和那些自己本就不怎么喜欢的同窗打交道,实在是一处消磨时间、陶冶情操的好地方。 玄乙今儿个又来了此处,丹青阁好是好,唯一缺点就是还得爬一段山路才能上来,甫一进门,玄乙一身薄汗,鼻尖和脸颊都热红了。 索性此处没有人,她便脱了书生服的外衫,只剩里头的丝质小褂儿和齐胸衫裙,用小蒲扇给自己扇风。 玄乙自幼丰腴,发育的也早,虽因为前阵子落水之后的那场大病清减许多,但身上该有肉的地方是一处未掉,原先胖的时候只觉可爱,如今瘦了,这幅清凉样貌之下,倒更显得她身段玲珑起来。 大衡民风开化,对着装的要求并不严苛,皇都珞城里有的是穿着睡觉的里衣出来买豆腐脑面条子的百姓,只要不过分袒露、在重要场合穿合适的衣服即可。 玄乙这身衣裳放在旁的小姑娘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她穿着,竟在稚气里添了些少女的妩媚,甚至有些过于妩媚了。 忍冬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刚出了汗,这样容易着凉。” 玄乙觉得反正丹青阁又没有人来,也不怎么将忍冬的担心放在心上:“太热了,我吹一会儿风就将外衣穿上。” 玄乙还是来到绘本架子前,找了上次没看完的《仙侣奇缘》,还有一直想看的《国子监的状元郎》和《侠客列传》,盘腿坐在蒲团上看起来。 “忍冬,我有些渴,你去替我找些水来。”玄乙对忍冬说道:“我记得再往上走一小段路便是书院长瀑的源头,咱们上回去了的,旁边的缸子里养了荷花,你用荷叶给我盛一些便好。” 今儿个上来忘了带她的酒肉荷包,真是失策。 忍冬应声而去,留下玄乙一个人手不释卷。 玄乙看着手中的《仙侣奇缘》,讲了男主角为修炼斩断情根,却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被女主角相救,继而动了凡心,前些年统统白干的故事, 玄乙一边看一边嗤笑自己,这么土的故事竟然能让你看得这么上头,李玄乙你真是没救了。 玄乙听到有人进来,也没多想,径直说道:“忍冬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渴死了。” “我就说,平日里你荷包不离身,怎么今儿个偏偏忘了带。” 这声音是……玄乙抬头,便看见陈天忌拿着她的荷包朝她走过来:“怎么是你?” 陈天忌没有回答,径直坐到玄乙身边:“为什么每天都来这处地方?躲我?” “谁……谁躲你了……”玄乙着急辩白:“我……我是来看书的。” 陈天忌拿过玄乙手上的绘本,端详起来,眉眼含笑:“看书?《仙侣奇缘》?《国子监的状元郎》?想不到太平书院这样官学的丹青阁里,竟还有让人如此放松心神的作品。” “书……书哪有贵贱。而……而且你……你看得懂吗?这个绘本的画工非……非常好。” “你结巴什么?”陈天忌看着玄乙因为急于解释有些泛红的小脸,还有随着说话忽闪着的睫毛,让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她。 “我……我哪里结巴,我不……不结巴。” 说完之后,玄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她分明就是在结巴!而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结巴了! 一阵沉默过后,陈天忌将《仙侣奇缘》还给玄乙,自己也拿了个绘本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说道:“君然是我在落英书院的同窗,我们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是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男女之间哪可能是纯朋友,况且她还那么漂亮……玄乙腹诽道。 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陈天忌实在是没必要跟她说这些,于是她开口道:“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些,我……” “是真的。我同她真的只是朋友。至于原因,涉及君然的私事,我暂且不能告诉你,以后有机会……” “也不用告诉我。”玄乙赶紧打断陈天忌:“这些事,本就不与我相干的。” “你生气了?”陈天忌问玄乙。 “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玄乙觉得陈天忌这人实在很难沟通。 “你分明就是生气了。”陈天忌笃定道。 玄乙对陈天忌的自恋忍无可忍,刚要坡口大骂,便听陈天忌又说道:“我喜欢你这样。” 玄乙看着陈天忌的侧脸,他眼睛里带了笑,仿佛真的是喜欢她这样的。 玄乙有些出神,上辈子的时候,她时常因为岳君然吃醋,哭闹也有,摔盘子摔碗也有,可他分明是不耐烦的,而且见岳君然见得越发频繁,全然不把她的伤心放在心上。 喜欢看她生气吃醋?亏这个老六说得出口…… “我真的没有生气。我……” 玄乙耐下性子最后解释一遍,可还没解释完,便被陈天忌一把拉起来,躲到了最后一排绘本架子后头,角落的花架旁边。 玄乙一脸愕然看着陈天忌,只见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人。” 不一会儿果然有两人进来了。 “不愧是官学。琴棋书画各有藏馆。”开口的是个少年,玄乙听不太出他的声音。 “祖父说过,论诗书太平书院的典藏乃中原各国之首,但书画一道,落了落英书院下风。这也就是书院重金聘请刘逢生来教书的理由。这位刘先生私德如何暂且不论,画艺是一等一的。” 说话的是个姑娘,玄乙是认得她的,正是翰林院孟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孟荷。 “孟老爷子的眼光自然不会错。”少年又道:“我父王一向仰慕翰林学士风采,只可惜听闻孟小姐已属意长策将军府的少将军,父王和在下都深感遗憾。” 父王?玄乙想,王爷家的世子,还能同孟荷认识的,无非就是丹桂堂上那几位呗,廉王家的,瑞王家的,还有端王家的。 “世子哪里的话。我同少将军只是朋友,世子千万不要误会了。”孟荷这句话说的既急切,又羞涩,似乎真的是在解释。 “那也就是说,在下……还有机会?”这位世子大胆问道。 “世子……时辰不早了,这里也无甚可看,咱们回去吧。” 孟荷这句话说得似要渗出蜜水来,惹得玄乙打了个激灵。 “好。在下的真心放在这里,孟小姐若有了决断,记得告知在下,在下愿意为孟小姐赴汤蹈火的。” 两人走远,玄乙最后听那世子这般说道,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玄乙从花架旁边走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那俩人真的走了,松了口气,可松完又觉得不对,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好躲。 她不禁转头问陈天忌:“我们躲什么?” 此刻玄乙恰巧站在窗棂边一缕午后柔和的阳光下,将她的发丝、脸颊、身体的轮廓都渡了一层柔光,让陈天忌一时都不太敢看她。 陈天忌干咳一声,走到玄乙身前,将她的外衫为她披上,这动作太过亲密,玄乙忍不住退了半步,可陈天忌又借助外衣的力量把她拢到了自己身前。 为什么要躲呢?这小丫头贪凉穿成这样,他才不想让旁人看到。 “玄乙。”陈天忌开了口:“你是大姑娘了。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玄乙挣脱陈天忌的手,她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是说她穿得不得体,可是她也没想到丹青阁今天这么热闹,否则她死都不会将外衫脱下来的。 玄乙自己系好外衫的扣子,因为理亏而有些脸红。 正当两人有些尴尬之际,忍冬捧了一荷叶的水进来了:“小姐,水。” 玄乙说时迟那时快,拉上忍冬飞也似地逃离了丹青阁,打翻一地清露。 陈天忌在她身后,无奈地看着一地狼藉,他一一将她拿过的绘本归位到架子上,又清理了地上的水渍,最后捡起那片碧绿鲜嫩的荷叶,也离开了丹青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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