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子听了这话,只觉手脚有些脱力:“可是,他们要这聘礼来做什么……” 杨怀州没有回答,只颇有深意地望了父亲一眼。 杨老爷子看着儿子,陷入沉思…… 当朝的皇帝陛下当年并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倚靠着皇后母族李家才登上龙座。彼时陛下刚登基,朝堂内外的议论不绝于耳。 中书令沈素衣是先帝的心腹喉舌,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他不表一表忠心,在新朝是保不住自己的官位的。 正巧当时大衡同羧罗国交战,国库空虚,军姿匮乏,这场战役是陛下登基的第一桩要事,所以沈素衣将女儿嫁去了李家,还让女儿兜售“书画”筹措军用。 但其实……书画……书画根本就是幌子!是沈家用杨家的聘礼做了登天的台阶! 这一招借花献佛,让沈素衣站稳了朝堂,沈青简年纪轻轻、甚至在李倾海还未入青云的时候就得了诰命,沈家的清流名声也响彻大衡,二女儿沈流徽被皇帝迎入宫中做了贵妃,盛宠二十年不衰…… 沈家这是啃净了杨怀州的骨血,换来了他们整个家族的至高尊荣! 想到这里,杨老爷子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虽然因为退婚一事,两家关系淡了,但直到沈素衣夫妇作古,他们杨家都念着同乡的情谊,于生老病死之上,能帮则帮…… 这到头来又算什么…… 杨老爷子还恶心着,却也没忘了正事:“这同白氏又有什么关系?” “儿子同她,原本是没什么牵扯的。” 杨怀州将往事娓娓道来。 当年杨怀州同沈青简订婚之后,杨怀州时常去沈家走动,也常常邀着沈青简同自己的世交好友聚会。 沈青简的贴身婢女有四个,白木樨是其中之一,自然事事跟在沈青简旁边。 大衡的小姐姑娘们出嫁,自幼伺候起来的丫鬟是要跟着做陪嫁的,而且这些丫鬟有很大几率会被抬做妾室,用来制衡外头来的姨娘,巩固正室的地位。 所以当时其他三个丫鬟对杨怀州态度都很温和,私下里背着沈青简的时候,甚至可以称作热络。 唯独白木樨,待他很是冷淡,同他话都不多讲一句,只有在他为了亲近沈青简求她做些什么事的时候,她才替他出一出力,事情都办得漂亮圆满。 杨怀州读过书,因为走商也见过不少世面,他知道白木樨是四个丫鬟里最有本事的。他也并不为白木樨的疏远而生气,反倒觉得她有傲骨,气韵好,容姿也美,只可惜是个下等出身。出于这种可惜,加之为了撮合他和沈青简,白木樨帮忙不少,杨怀州心中感激,于是他便打定了主意,将来若有机会,在商场上或者入仕之后碰到什么靠得住的官绅,他便尽全力,和沈青简一道,替白木樨张罗一门体面的婚事。 不过彼时可惜也好,感激也罢,杨怀州对白木樨是没有什么绮念的,他一心挂在未婚妻沈青简身上,没有旁的心思。 后来沈家退婚,吞了他的聘礼,又将沈青简嫁给了李倾海,这桩事的味道才变了。 杨老爷子不知道聘礼的数目,杨怀州觉得沈家这事儿办得无耻,简直把杨家的脸面搁在地上踩。他怕自家父母气着,又觉得自己之前的付出纯是做了冤大头,丢人丢到极致,没脸知会家人,便自己去了沈家讨说法。 谁知他连沈家的内厅都没进去,便被仆从们挥着笤帚疙瘩轰了出来。 他之后又去过几次,皆是这般结果。 当时他一片真心被糟践了彻底,所有家产又都便宜了旁人,身无长物,愤怒、绝望、迷茫。在家中也不敢多言,瞒着父母兄长,只能一人苦闷。 直到有一天,之前酒楼的伙计找到他,递给了他一封书信,说是一个姓白的小厮给的,让他看完便烧了。 杨怀州不认识什么姓白的小厮,认识的人里,只有白木樨这么一个姓白的。可是以他对白木樨的了解,他同沈青简都走到如今这一步了,白木樨绝不可能同他再有什么来往。 他迟疑着将信打开,粗略看了一遍,便冷汗涔涔。 书信确实是白木樨写的,内容明了,沈素衣怕他纠缠不休,更怕他过了殿试入朝为官,这桩婚事背后的种种掩盖不下去,便对他起了杀心,想伪造成生意场上的仇杀。白木樨写信的目的,就是让他赶快离开珞城。至于杨老爷子,他是医者,京城里不少权贵受他恩惠,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沈家不敢轻易动他。杨怀州逃命才最要紧。 如果是旁人写的,杨怀州会怀疑这是不是沈家的圈套,将他引到一处再料理干净。 可杨怀州在那样生死一线的时刻,竟然无比相信白木樨。 他当夜便收拾了行囊,给家里留了一张纸条就走了,这一走就是漂泊零落近二十年。除却经商途径珞城,回来与家人短暂相聚,这浩浩皇都,对于他来说,早就是异乡了。 那封信,也是他和白木樨之间最后的联系。可说来也奇怪,明明再也见不到面了,再也不可能有什么牵扯了,白木樨的容貌、声音却在杨怀州的心里越发清晰起来,而且历久弥新。 时间是良药,是糊墙泥的刀,他后来甚至都不太记得沈青简的样子了,却还能记得许多年前白木樨低头一瞬的浅笑。他在西域、南疆、东海,吃苦的时候会想起她,享乐的时候也会想起她。后来辗转得知她做了李倾海的妾,他喝得酩酊大醉,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挖出来扔到天上,问问这些神明到底长没长眼睛。 “儿子放不下她,也不想放。”杨怀州说完往事,对父亲陈情道。 听了儿子诉说的往事,杨老爷子觉得浑身发麻,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的。原来二十年前,沈家不仅算计了杨怀州的钱财,还算计过他的性命,如若不是白氏一念之仁,恐怕他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时天忌让我给李家的两个姑娘瞧病,因为旧事我还犹豫过,原来竟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的……”杨老爷子喟叹道:“二十年前,白氏救了你的命,现如今,我来救玄乙的……那……你打算如何讨要白氏?” 知道了过往种种,杨老爷子不再反对儿子的想法。凭着这桩恩怨,不管杨怀州管长策将军府讨要什么,都是要得起的。而且他了解儿子,杨怀州认定了一条路,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否则也不会孑然一身至今未娶。 “儿子想给白氏堂堂正正的名分,所以不能私下同将军府拉扯商量,容易扯成一笔糊涂烂账,白氏出将军府,得过明路。” “过明路?”杨老爷子糊涂了:“这可是桩下将军府面子的大事,你要如何过明路?而且你有没有想过,白氏愿不愿意,玄乙那小丫头又如何自处?” 杨怀州眯了眯眼,这明路他心中是有谋划的。若说这世上有人可以开罪将军府,又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那就只有皇帝陛下。以他如今手上的产业,年底作为缴纳税银的大户,应当会被陛下召见…… 但是只得一个面圣机会,是不够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先把京城的生意做大做稳,将该布的眼线布好,要有让陛下心动的筹码,更要猜中陛下的心思,只有这样,他才能站到高台刀尖上,讨一个赏。至于白氏和玄乙,父亲说得对,到底是得先让她们心甘情愿,强抢民女的事,他杨怀州干不出来。 “儿子自会从长计议,将此事办体面。请父亲放心。” 见杨怀州不愿多说,老爷子也不再多问,当年攸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他不愿说,都能活活憋了二十年。只要儿子心中有数,他这快要闭眼的人了,也不想操心,只有一句话想要嘱咐他。 “为父年纪大了,什么风浪都见过,你不必顾及我。但杨家的孩子,白氏的孩子,都是初升的太阳,他们的一辈子还长,你不能拿来赌。明白吗?” “是。儿子明白。” …… 父子俩长谈一番,送走了父亲,杨怀州将账本看完,好生将那小燕子装到一个锦盒里,走出了书房,一出门便见到小侄女杨柳堤正在院子里和丫鬟踢毽子。 “丫头过来。”杨怀州掐着腰招呼她。 杨柳堤玩得正高兴,不情不愿走了过来:“何事啊小叔?” 杨怀州俯下身子,平视着小侄女的眼睛:“丫头,你也去过将军府了。你觉得是李将军好看,还是我好看?” 杨柳堤可太嫌弃这个问题了:“叔,你都快四十了,还攀比这个?” “啧。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 杨柳堤看了看眼前小叔的脸,又回想了一下那天见到的李将军,在脑海中比对一番,觉得二人全然不是一个类型。李将军舒眉朗目,高大挺拔,气概非凡,是很有威严的一个叔叔。小叔呢则是容貌秀美,举止恣意,风流倜傥但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 她中肯地回答:“各有千秋吧。” “非要选一个呢?” “他。” “你下月零花钱管你爷爷要吧。” “……” 将军府这几日也不太平,自打那场家宴过后,李鸿鹄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李倾海和沈氏问了他好几遍,他都说想先立业再成家,将婚事先放一放。 沈氏自然能猜到这当中的一点缘由,家宴之前还兴高采烈想让孟桃进门,家宴之后就想先建功立业了?可见是碰了孟桃的钉子。 沈氏猜到这一层,心情也是复杂的。一方面她觉得孟桃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堪匹配将军府,主动拒婚,算是个明白人。可另一方面,她又替儿子不值,觉得孟桃很是不识抬举。 李倾海的意思,是依了儿子,既然找不到可心的,便先不成婚,大衡民风开化,而立之年成家的儿郎都不在少数,鸿鹄才刚及冠,不必操之过急。 可沈氏却不这么认为,李倾海是个武将粗人,只知道替陛下打仗,这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他不明白。从当年陛下回收李家兵权开始,陛下对于李家的态度其实已经比较暧昧了。皇后这些年在后宫的光景也大不如前,完全压不过贵妃的风头。朝堂之上,太子是个厚道人,没犯什么错,可是贵妃所出的安王近来势头凌厉,帮着刑部办了几桩大案,朝野内外都是夸赞之声,有的夸得过了,甚至论及皇储,陛下也未多做理会。这些事情,说陛下不是有意为之,很难让人信服。 若这时候,李家小辈的婚事能结得好了,对于整个家族都是大大的助益,这也就是她支持子规和陈天忌来往的最大理由。 孟家虽品级不高,但孟老的人脉不可小觑,若能娶了他家最受宠的嫡女,会是件极好的事。 沈氏心中算盘打得很响,但意外总是比盘算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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