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醒来后问了日子,才知道自己连昏带睡整整十天有余。 她心中很是无奈。 上辈子是个旱鸭子,也就才病了七天,这辈子自立自强一早就学了凫水,结果卧床小半月。 她都想给阴曹地府修书写信了,你们这重生……你们是不是玩不起?玩不起就让我好好投胎,别耽误彼此时间。 白木樨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玄乙这些天,见她精神好了,开口要吃的了,脑子里紧绷的弦才松下来,被灵芝扶回去休息了,留下忍冬在玄乙旁边伺候。 忍冬给玄乙端来一碗药,这药的颜色真黑啊,让人眼前一黑那种黑,玄乙闻见味儿就想吐。 她昏睡着的时候药都是灌下去的,她记不得有什么味道,吃了就吃了。可如今她清醒得很,这药味儿蹭蹭往她鼻孔里钻,想忍着恶心都难。而且这碗是不是也太大了点,比她平日里吃饭的碗大了整整一圈。 “我……”玄乙抬眼看着忍冬,泫然欲泣。 忍冬依旧面如观音:“良药苦口。” 说话的姿态让玄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不懂事的孽障。 玄乙知道自己反抗无果,端过药碗一饮而尽,之后就是五官和身体都蜷缩在一起,忍不住颤抖。 她倒抽着凉气浑身抽搐颤颤巍巍说道:“这药……真是比我的命……还要苦……” 趁着她张嘴说话,忍冬将一颗奶酒糖塞到了玄乙口中,终于让玄乙逐渐恢复正常。 这颗奶酒糖咽下去,玄乙才想起什么:“诶?我的奶酒糖不是都在水里泡了吗?这是哪里来的?” 她又回想赏花大会那日种种,有些恍然大悟:“是孟桃姐姐送的吗?还是裴澄哥哥?” 忍冬摇摇头:“孟小姐和裴公子确实都来看过小姐,但这奶酒糖是陈公子送的。” “陈公子?”玄乙迷惑:“哪个陈公子?” “陈相家的陈公子。” 玄乙差点从床沿上摔下来:“谁?!” “陈天忌陈公子。” 玄乙二话不说开始抠嗓子,忍冬一把拉住她:“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跟你说忍冬你不了解陈天忌,这奶酒糖必不是那么简单。” 就在主仆两人相互拉扯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威严声音:“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玄乙闻言正了神色,端端正正半坐在床上,朝门口望去,正是自己的将军父亲,身后是赏花大会那日给自己和子规问脉的杨老爷子,以及……以及陈天忌。 人生莫大尴尬事之一——背后说人坏话让人当场听见。 不过,陈天忌为什么会来?他来做什么? 玄乙咽下心中的诸多疑问,恭恭敬敬颔首行了礼:“父亲,杨爷爷。” 说完又偷偷瞄一眼陈天忌:“陈公子。” 李倾海神情冷淡,只对玄乙点了点头,陈天忌面色也有些郁郁,倒是杨老爷子笑容可掬走上来:“醒了就好,不会有大碍了。只是可怜三小姐,大病一场,清减不少。” 杨老爷子说完又给玄乙把了脉,一边把脉一边点头,任何人看了,都知道玄乙这场病算是过去了。 “爷爷……”玄乙认准时机:“既然我都快好了,那这药……” “再喝七天,就可以停了。” “七……七天?!”李玄乙欲哭无泪:“可……可是这药好苦啊。爷爷,能不能换个好喝一点的方子。” “你这丫头。”杨老爷子被玄乙这幅无赖样子逗笑了:“哪有药是不苦的?都是为了你身子好。” 李玄乙绝望地闭上眼睛,接着就听见耳朵里传来一句:“不是给你买糖了吗?” 玄乙睁开眼,看向陈天忌,继而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多谢陈公子。” 看完了玄乙,一众人便离开了海棠居,让玄乙接着休息。陈天忌也告辞回家。 刚走出将军府,他便问若无:“鸿胪寺少卿家的裴澄……和三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若无抬眼看自己主子:“公子,您真是难为我了,这我哪知道?” 陈天忌停下步子,看向若无。若无当即心领神会:“行,卑职去查。” 陈天忌这才又迈开了步子,可脸色还是不好。他方才跟着李将军走到玄乙闺房门口,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她的话十分奇怪,比如“你不了解陈天忌”,就像她十分了解一样。 但最令陈天忌在意的倒不是这一句,而是他分明听到她管裴澄叫哥哥。 裴澄哥哥……哥哥……他裴澄还小我一岁呢……我也是哥哥。陈天忌甩了甩袖子,弄出的声响把旁边的若无吓了一跳,若无咂了咂嘴,真不知一向沉静的公子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气性。 玄乙又同病魔和药物交战七天,终于在一觉醒来后被告知不必再吃药,而且可以正常吃饭了。 “青稞!!!”玄乙还没下床,便冲房间外喊了一声。 青稞一个箭步冲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咳咳!”玄乙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点菜。” “得嘞!您说!小的记着。”玄乙终于康复,青稞自然也高兴。 “青龙街南头的包浆辣子豆腐;长袖坊三十六甲的虎皮凤爪;橘香街中段有个老奶奶的卤味铺子,没有名字的,我要她家的猪尾巴,猪尾巴卖完了的话,猪小腿也可以接受;还有护国寺旁边面摊上的鸡汤裤带面。记下了吗?” “记下了记下了。” 青稞应声便走,忍冬送了他几步:“小姐大病初愈,不能这般放纵饮食。都要半份即可,路上你再偷吃三分之一。” 青稞点头:“放心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忍冬这才让青稞跑腿去了。 忍冬回到屋里,见玄乙又躺下了,忍不住提醒:“小姐,这些天病着,除了内急,您都没起过床,如今既然大好,要不要起来走走。” 玄乙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忍冬。 忍冬叹息一声:“这样过会儿也能吃得更尽兴些。” 半晌,玄乙终于转过身来,对忍冬说道:“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忍冬笑着点点头,玄乙看了竟有些恍惚,忍冬是很少笑的,上辈子也是。她还调侃过,这丫头是不是天生缺了一窍,怎么就不知道高兴呢。原来她竟是会笑的。许是她本就比常人冷淡些,上辈子自己对她又不怎么亲近,这才让她显得时而木讷,时而凉薄。 玄乙坐起来,但眼神还是盯着忍冬:“忍冬,你笑起来真好看。” 忍冬闻言先是愣了愣,接着立马把笑容收起来,头低下去。 玄乙无奈摇头,起身下了床。 她舍不得这张床榻的最根本原因,是她实在不想去嫡母处请安。 倒不是说沈氏这人刻薄,相反,玄乙甚至觉得自己这位嫡母十分会端姿态,明面上绝不会让她难过。 可玄乙也十分清楚,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正妻会将小妾的孩子视如己出。 这对沈氏来说不是什么错处,是人之常情,可玄乙觉得自己更加没有错处。 所以玄乙觉得,眼不见为净就很好。当年父亲将她和娘亲留在珞城,和沈氏母子去了南境,玄乙的处境因此变得尴尬,珞城的闺秀哪个见了她都要讽刺几句或关怀一番。可只有玄乙知道,那三年只有亲娘的日子过得可真高兴啊。 玄乙叹了口气,不情愿归不情愿,该请的安早晚都要请。 她还是穿了鞋子,走下床来,准备梳妆打扮一下,去嫡母处讨一杯水喝。 刚下床走了几步,玄乙就觉得身上有些别扭,她低头看了看,又将自己的双手抬起来,她这件里衣是不是有些过于宽松了。 不遑多想,玄乙便对忍冬说道:“给我梳头吧。” 玄乙坐到镜子前,往镜中瞥了一眼,觉得事情不对,又定睛一看,她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谁?” 接着她又凑近镜子,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满脸惊恐:“这……这是我吗?!我怎么瘦了这么多?!忍冬,杨爷爷是说我快好了是吧?!他确定吗?我这真的不是病入膏肓吗?” 倒也不怪玄乙害怕,她一向是丰腴的。就连前世,也是小产之后,加之心情沉郁,才瘦了一些。怎么这次病了一场,就成了瓜子脸…… 忍冬却不奇怪:“小姐卧床半个月,除了中间自己要了一小碗面,剩下的时间全靠药汤吊着,后来能进食了,也只是小碗喝粥,前后二十几天,又没滋味又没油水,自然是会瘦的。” 玄乙将信将疑点着头,反复打量镜中的自己,觉得还是胖一点好,她转头看见桌子上的小碟子里摆着一摞奶酒糖,她知道这是陈天忌买的,但还是犹豫着伸出手去,剥了一颗,放到嘴里。 奶酒糖是甜的,无论谁买,都是甜的。玄乙这样想着,便又拿了一颗。 玄乙梳妆好,朝凌云居走着,现下春深日长,还未及傍晚,正是请安的好时候。 说早不早,嫡母午休定是醒了;说晚也不晚,也不用担心嫡母会出于客气留她一同用晚饭。 到底是大病初愈,有些体虚,玄乙将将到凌云居跟前,便已有些粗喘,倒是该谢谢那两颗奶酒糖,要不然此刻说不定要晕倒当场。 玄乙站定休息片刻,顺势瞧了瞧凌云居的景致。玄乙和娘亲住的海棠居犹如其名,满园海棠。凌云居种的则是剑兰。玄乙记得娘亲说过,父亲喜欢兰花,觉得它淡雅高洁。彼时玄乙还小,追问娘亲,那父亲喜不喜欢海棠。白氏说海棠是皇后娘娘赏赐她们母女的,艳丽妩媚,自然也是极好。如今再想,父亲想必是不喜海棠的。 多思无益。玄乙走到凌云居前厅,还未进门,就听了一句话,让她袖中的双手紧握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孟桃?你若真是喜欢,倒是可以让她做个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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