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搭上了好不容易买来的点心,但这场风波好歹也算过了大半,只是连累孟桃和裴澄没赶上今年的赛诗,玄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每年赏花大会,都会有人传出才名,女子得了好名声,在家中地位会更高些,于亲事上的选择也能更多些。男子更是得利,若这才名传到中枢,破格提拔入朝做官都是有可能的。 这也就是赏花大会能吸引这么多人远道而来的究极原因。 孟桃和裴澄都是很有才华的,两人的日子也都不好过,本可以通过这次宴会出一出头,可因着自己还是错过了,玄乙怎能不觉得愧疚可惜。 而且今日过后,珞城恐怕要许久之后才能再有这般声势浩大的宴会了。 赏花大会本是年年都有,可依着玄乙对对前世的记忆里,今年夏末皇后会大病一场,这一病就是三年,文人墨客再次齐聚一堂时,已是玄乙及笄之年。 那次赏花大会会在珞城郊外行宫举办,孟桃因为举止端淑,在宴会上被灵州知州家的浪荡公子看中,远嫁他乡。也是那时,玄乙被皇帝收为义女,册封公主,指婚陈天忌,开启了她和陈天忌的孽缘。她和孟桃一世为友,只能书信往来,再未见过。 玄乙的眼睛还是盯着点心,心里想的却全是前世今生。 她重活一世,可今日她还是落了水,还是和陈天忌狭路相逢,难道她就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还在想着,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玄乙的掌心。 玄乙抬头,发现是孟桃。 孟桃理一理玄乙出水之后将将干了、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笑意晏晏对她说道:“别难过,我家离沧浪大道近些,你若是想吃那里的点心,回头我买给你便是。” 玄乙听着这话,霎时有些想哭。 此时裴澄也走过来:“我也不远。” 孟桃和裴澄见玄乙眼眶红红,顿时哭笑不得,孟桃嗔她一句:“落水这么大的事不见你哭,几块点心倒是惹你掉了金豆子,这是什么道理。” 说完便抬起袖子给她擦眼角。 玄乙总不能道出自己流泪的缘由是感怀前世感动今生,只能编个理由道:“这点心太贵了,泡了可惜。” 陈天忌和李鸿鹄回来便看见玄乙哭哭啼啼。 “这是怎么了?”鸿鹄也想问,可终究慢了陈天忌一步。 玄乙不答话,孟桃以为她不好意思了,便打趣着戳穿她:“她荷包里的点心都让水泡了,心疼着呢。” 回来的一路上陈天忌已经听李鸿鹄说了杨老爷子不让玄乙吃甜食和油腻的东西,如今看她这幅可怜模样,也无计可施。 鸿鹄则戳了戳玄乙的脑门:“从今天开始,少吃点心,每天跟着哥哥姐姐晨练。” “啊?”玄乙可是知道自家兄姐的晨练体量的,尤其是鸿鹄和画眉,恨不得每天负重跑上个十公里:“能不能……” “不能。”鸿鹄正色说道。 鸿鹄说罢便转身朝公主行了礼,走到正半卧在榻上的子规身边,将她打横抱起,又对画眉和玄乙说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 玄乙依依不舍看了孟桃一眼,但今儿个是太后大寿,晚上兄长还要随父亲嫡母去宫中赴宴,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看了玄乙的样子,孟桃笑笑:“舍不得我啊,那你多来看我不就好了?我去看你也行。” 玄乙点了点头,因着这对小姐妹的亲昵,李鸿鹄看向孟桃,有些意味深长,孟桃感受到李鸿鹄的视线,并未回应,只垂着双眼,作揖告别。 李家兄妹结伴离开,还没踏出厢房的门槛,便被两道不约而同的声音拦住。 “等等!” 兄妹几人回头,才发现是陈天忌和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道士。 陈天忌看了道士一眼,道士只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陈天忌先说。 陈天忌没有客气,先是跟李鸿鹄和李子规敷衍几句,什么请李姑娘好生休养,也请李兄不要客气,如今将军一家刚从南境回来,京城人脉尚不太熟,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开口便是之类的。引得李鸿鹄一阵道谢,子规的眼神一阵含情脉脉。 客套话说完了,陈天忌最后才把视线转到玄乙身上:“三小姐,在下那件外衣……” 玄乙一听他叫自己名字,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尚未反应过来,旁边忍冬就将刚才陈天忌给玄乙的外衫交到了自家姑娘手上。 玄乙说时迟那时快,赶紧伸手准备把衣服还给这厮。 却听陈天忌说道:“劳烦三小姐带回去将洗干净,回头在下去取。” “啊?” 李玄乙满脑袋问号,堂堂宰相府的公子,缺这么件衣裳?这不是找茬吗? 但看陈天忌一脸坚定不容拒绝的样子,李玄乙也懒得跟他废话,只恭敬答道:“公子不用来取,你为姐姐和我请了郎中,已是有恩。回头我洗干净了,让青稞送到宰相府上便是。” “不必劳烦三小姐,早就听闻李兄剑法卓群,回头我定当去府上请教,取衣服是顺道的事,三小姐不必挂怀。” 还要来将军府上?李玄乙头顶问号又多几个。 陈天忌跟李鸿鹄请教剑法?满珞城谁的剑法能比陈天忌更好啊?上辈子陈天忌和李鸿鹄虽然不对付,但完全是因为鸿鹄是她的兄长,陈天忌恨屋及乌才会如此。这辈子怎么才见面就讽刺上了呢? 玄乙怀揣着满腔疑惑,也不好多问什么,只机械地点了点头。 小道长见陈天忌说完了,便上前一步,冲着李玄乙递上一枚雕着梅花的木质名帖,上头有个“静”字。 “贫道天机观风静子。”小道长开口:“今日三小姐给了贫道一颗糖,这情分在下记着了。日后三小姐若是身体有恙,或者气运不佳,抑或遭逢变故,都可来天机观寻在下,在下符法修得尚可,定当尽心竭力为姑娘排忧解难。” 李玄乙听着直皱眉头,身体有恙、气运不佳、遭逢变故……这小道士的嘴……可真甜啊…… 但这小道士的微笑一派真诚,一看就是真心对自己的道术修为感到自信。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玄乙把他的名帖放到了自己的荷包里,也点了点头。 李家兄妹就这般离去,留下众人各怀心思。 他们走后不久,小道士也径直离开,满屋子皇室亲贵,可他来不曾行礼,去不曾作揖。 “啪!”二公主王暖最看不得这样不懂规矩的人,当即拍了桌子:“哪里来的没教养的道士。” 周围的人也是一阵议论,这道士是有些放肆了。 而在这一声拍案过后,陈天忌突然感觉太阳穴传来一阵剧痛,脑海中瞬间闪过一道灼人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抬起自己的眼皮,突然发现眼前小道士周围烧起了熊熊大火,他的背影裂做两个,裂变出来的那个一点一点长高,道士的束发渐渐散落下来,他身上的道袍也一寸一寸燃烧,透出里头的褐锦长衫,手中的拂尘也化作了利剑,剑上沾染着淋漓滴落的鲜血。 陈天忌知道这又是幻境,可这幻境实在太真实,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烈火的热度,额头上都生了汗。他闭了闭眼睛,又勉力睁开来,发现本来裂作两个的身影又合在了一起,周围的火焰熄灭了,又是满眼碧色春景,小道士的背影也不再变换,还是那身道袍、那柄拂尘,没有什么长衫、长剑。 小道士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屋外长廊尽头,陈天忌大口喘着粗气,小厮若无发现了他的异常,赶紧上前搀扶:“公子……” 陈天忌喃喃:“贤王……” “什么?”若无糊涂了,贤王,什么贤王。 陈天忌也对自己脱口而出的两字心生困惑,为什么会说出这两个字呢……当朝的几位皇子,旁支的几位王爷之中,封号都是“安康瑞端”这一类吉祥字,没有用“贤”做封号的。 定是自己头疾又犯了,陈天忌摇了摇头:“无碍,回府吧。” …… 李玄乙回将军府这一路,还算精神,倒是子规倒在鸿鹄肩头,因肩头的疼痛没有了气力。 可到了府上之后,玄乙跟父亲嫡母请过安,回海棠居的路上,便觉得自己有些犯困,一到了自己的地盘,连晚饭都没吃,便倒在榻上呼呼睡去。 这一睡,又是几天几夜,李玄乙浑身酸痛无力,她又发高烧了。 或许是和陈天忌久别重逢,勾起了许多回忆,她又梦到了他。 大衡王朝律法规定,尚公主者,不能入仕。陈天忌是陈相最出色的儿子,也是唯一出色的儿子。陈家祖辈有开国之功,三代阁臣,身上又有爵位,陈天忌是肩负着陈家的家族希望的。可就因为娶了她这个半路的公主,便再也没有了逐鹿朝堂的可能。 李玄乙本以为只要她倾注真心,岁岁年年,总有一天,她可以抚慰陈天忌心中的不平。 可她高估了自己,于男子来说,两情相悦的男女之爱都不见得能比过仕途荣耀,更何况是她的一厢情愿呢。 十年夫妻,仍是陌路。最终陈天忌帮助贵妃的儿子安王发动宫变,弑杀太子,逼迫陛下禅位,这条乱臣贼子之路,他是堵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的。他赌对了,他成功了。而作为太子母族的李家,男丁皆死,女眷为奴,玄乙被幽禁在公主府,听闻这些消息之后,心中只剩绝望,最终用三尺白绫了结了一生。 …… 此时白氏正在照顾高烧不退的女儿,却见小玄乙眼角有泪落下来,嘴巴也翕动着。 白氏凑近了听,废了好些力气才听到女儿在说什么。 “不要再……见到你……永远……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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