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笑着点头:“一直都想登门谢谢姐姐的,但父母都去了南境,没人能带我拜见孟大人,这才耽搁了,姐姐可怪我?” “怎会。”孟桃比玄乙大了几岁,摸摸玄乙脑袋:“当时你从假山摔了下去,看似无甚大碍,可我听说你回家就大病了一场,害我好生担心。家中管得严,我也没能去探望你,你别怪我才是。” 玄乙笑着摇摇头,将一颗奶酒糖剥好了放到孟桃口中,两个小姐妹虽几年不见,但丝毫看不出生疏。 玄乙知道,孟桃口中的那句“家中管得严”远不是她说的那样简单,当年樱桃宴上的那场风波,孟桃因为出手帮她,是受了孟大人责罚的。 可若真说起樱桃宴那桩事的根由,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 翰林院掌院孟家种了一片樱桃林,那一年收成特别好,孟老就举办了樱桃宴,邀请陛下后妃和朝廷上的同侪聚了一聚。 说来也巧,也是在那一年,临州刺史裴令政绩卓著,被陛下提拔入京,做了鸿胪寺卿。 裴令他们家祖辈还是书生的时候,同中书令沈老大人是故交,两人交往很是投机,于是给孙子辈定下了一桩娃娃亲。 这桩娃娃亲的主角,就是裴令的儿子裴澄和贵妃沈流徽的女儿王暖,也就是当朝二公主。 孟家办了这樱桃宴,裴家又入了京,于是两家都想借此机会让这双小儿女见一见,禀明皇帝之后,陛下也觉得这是桩美事,乐见其成,当即就允了。所以那天虽然是男女分席,但裴澄是跟着母亲去了女眷席上的。 然而这桩娃娃亲,裴家的态度配合得很,可沈流徽和王暖却很不满意。 沈流徽是后宫里仅次于中宫的宠妃,王暖是她唯一的女儿,鸿胪寺卿不过是个三品官员,贵妃和公主自然是不甘心的。 王暖当时也十一二岁,正是刁钻跋扈嘴上没有把门的年纪,明里暗里给了裴澄不少脸色。 裴澄和王暖年纪相当,但家教显然更森严些,趁着大家三三两两结伴摘樱桃,他得了母亲的属意,便亲手摘了几颗最红艳可人的,走到王暖身边,想送给她。 可这个明显示好的举动非但没有缓和二人关系,王暖还一把将樱桃拂落到地上,怒斥到:“你这丑八怪乡巴佬,谁要吃你的樱桃?!” 王暖声音不小,周遭的人都听见了,裴澄当即僵在当场,一张脸一时像茄子一时像黄瓜,紫了绿,绿了紫。 正当他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一个长得和汤圆一样的小丫头蹲下身子,将掉落的樱桃捡起来,又转着圈打量了裴澄许久,对王暖说道:“这小哥哥明明长得很好看,樱桃也选得很好,这位姐姐你有些过分了。” 这小汤圆,正是年幼无知的李玄乙。 裴澄登时便十分感激,脸色不好的换成了王暖。 王暖刚要发作,东道主家的女儿孟桃便走过来,拉了小玄乙一把:“这是公主,还不快行礼道歉?!” 说完又轻轻踢了一脚玄乙的膝盖窝窝。 玄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啊呀”一声跪到在地,好在她机灵:“臣……臣女冒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温柔美丽,尊贵无匹,心胸宽大,还望公主原谅臣女一次。” 王暖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他挑的樱桃好吗?呐,地上还有几颗,你把它们捡起来吃了,我就原谅你。不准擦。” 玄乙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二话不说捡起来就吃了,然后竖起大拇指:“甜!” 王暖见她谄媚的样子,顿觉无趣,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了。 裴澄和孟桃赶紧把玄乙扶起来,裴澄一脸歉疚,又关心道:“你怎能真的捡起吃了?万一闹肚子怎么办?” 小玄乙一脸无所谓:“青草地能有多脏啊,几颗而已,没事没事。” 就这样,裴澄和王暖的相亲虽然黄了,但在这场宴会上结识了两个妹妹,仨人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高兴。 可正因如此,这三个人未来几年的日子都不好过。 当时李玄乙只有八岁,孟桃和裴澄也不过十一二岁,家中长辈再怎么耳提面命,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孩童年纪。 玄乙路见不平一声吼,孟桃也是拔刀相助不犹豫,裴澄更是简单,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 但他们忘了,他们惹恼了的那个小姑娘,是大衡王朝的公主。 玄乙当天就付出了代价,捉迷藏爬假山的时候被人推了下来,当时是拍拍屁股站起来了,可回家便一头倒下去,足足高烧了七天。是谁推的她,至今是个迷,但她招此祸患的缘由,终究是她替裴澄出头太过引人注目。 孟桃更不必说,一个文臣家的庶女,惹了公主不高兴,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听说孟大人动了家法,还差点把孟桃送到乡下去,要不是孟桃她娘以死相逼,孟桃和玄乙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至于裴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家里人倒是全力支持他。裴澄他老爹裴令真是有文人风骨,鸿胪寺卿的办公楠木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在陛下上朝的广德大殿里当众提出了退婚,说自己家世卑微,配不上公主,还望公主早日觅得良缘云云。 这一举动引得朝堂上的言官暗暗叫好,不畏强权还是得咱们读书人啊,裴大人一身傲骨可歌可泣啊。可这事儿弄得陛下很尴尬,他很清楚裴家退婚是因为王暖跋扈看不起人,但咱们就是说退婚这么大的事就不能私下商量吗?非得这么当众打我这个皇帝的脸吗? 最后这婚是退了,但裴令后来几年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升迁,也没有涨薪酬。裴澄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已经老大不小了,整个珞城也没人敢给他们说亲。听说裴澄他大哥最近已经开始打坐冥想了,出家指日可待。 而且,风波即便到了这里,依旧没有完。 因为公主更生气了,生了大气了,我看不上你是我看不上你,你凭什么退婚? 于是后来兹凡是个宴会,兹凡见了裴澄,王暖都要纠缠一番,讽刺几句。玄乙大病愈后不再轻易出门,可兹凡见了认识她的人,王暖都要问候她一番。 其问候的手法,大致就如今日李鸿鹄感受到的这般。 这不,李鸿鹄被陈天忌带着入了座,屁股和衣摆还没调整好位置呢,便听王暖扬声问道:“鸿胪寺卿家的裴公子今日来了吗?” 在座的王公子弟皆暗道,又来了……裴郎保重…… 孟家的嫡次女孟荷答道:“回禀公主,裴公子来了,今日于丙席参宴。” 王暖点了点头:“本公主这茶凉了,让他去替我续一杯新的来。不能这般凉,也不能烫口,不能太浓,也不要太淡,要刚刚好的。” 甲席上的人面面相觑,这是拿人当奴才使唤了,若裴澄真的照办了,便是在王公子弟中丢尽了颜面,日后这应酬往来,怕是更艰难。 可王暖是公主,她的话谁敢不从,一旁的小厮早已经偷着跑过去找裴澄了,人还没回来,只见一只手已经端起了公主的茶杯。 顺着玄锦绣木兰的袖口抬眼望去,是陈天忌起了身,将公主的茶杯拿到一边,换了一盏新泡好的碧螺春放到她跟前:“此等小事,何须劳烦丙席上的裴公子,在场的下人若是不长眼色,不是还有臣等在吗?” 陈天忌虽然给王暖添了茶,但并没有行礼,用的是平辈的姿态,言语里又将这事儿该是谁来做说得明明白白,摆明了是替裴澄解围。 “天忌!”公主一旁的陈家姐妹出言提醒自家弟弟,不能无礼。 王暖也冷冷看着陈天忌,看了一会儿,却笑了:“这裴澄真是命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忙出头。上次是长策将军家的,这次是宰相府的,不知下回是谁。我这公主当得也着实没有面子。使唤个臣子都使唤不动。” “公主要使唤人,自然是何时都能使唤的。”一道温声传来,众人望去,正是裴澄。 王暖抬眼望着他,一时竟未说出什么话来,只一双眼睛带着怨恨,还有些许的……委屈。 “只是殿下贵为公主,应为臣民之表率,懂礼仪,知大义。臣之所以为臣,是为君王社稷之臣,江山百姓之臣,而非公主殿下一人的奴仆。今日这道茶,臣可以替公主换,不凉不烫不浓不淡,只要公主金口玉言,臣都能做到。可这道茶若就这样换了,伤的可是皇家的威仪。还望公主三思。” 说完,裴澄恭恭敬敬行了礼。 陈天忌看着裴澄,面露赞许,李鸿鹄坐着,嘴角也噙了淡淡笑意。 王暖却直直望着俯身行礼的裴澄,眼眶里慢慢蓄了泪,她起身一把将裴澄推开:“你什么都不懂!” 裴澄没料到王暖会对他动手,王暖这一推又用了十成的气力,他脚下一个踉跄,碰了旁边坐着的人的椅子,差点摔倒。 被碰到座位的是李子规,她下意识地扶了裴澄一把,裴澄也本能地抓了她的手一下。 就这一个动作,让王暖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上前将两人分开,对子规吼道:“你做什么?!” 子规本就纤瘦,又被王暖拉扯,当即被甩出去几步,摔倒在地上,可这一摔不要紧,她屁股底下的石砖竟全数塌陷,子规一声惊呼,就连同石砖和围栏一起掉入了湖中。 “子规!”对面的鸿鹄赶紧站起来。 可他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动作,陈天忌便跳进了湖水里。 子规不会游泳,又被碎石砖砸了肩膀,只在水中艰难挣扎,很快便呛了湖水,有些意识迷离,正当她准备放弃时,被一只手揽入了怀中。 她恍惚睁着眼,便看到陈天忌的侧脸。突然间,她便觉得湖水不那么冷了,她用受伤的胳膊紧紧抱住了陈天忌的腰,将自己的性命和一颗少女心都寄托在了他手上。 陈天忌因为子规这个动作低头看了她一眼,怀中的子规正满怀羞涩望着他,可陈天忌却蹙起了眉头。 不对……不对……这手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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