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车巡游和赏花大会在同一天,自打这个消息传出来,珞城百姓就很期待,对压轴花车尤其期待。 按照往年惯例,压轴花车的车主必定是从世家公子小姐中挑选的,容貌身姿最为上乘的。 就说五年前吧,压轴的花车上坐的是紫金光禄大夫家的小孙女,那样貌,真是杏眼桃腮,双瞳剪水,美得和九天仙子一般,惹得珞城年轻男女争做其裙下之臣。 而且这些人激动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那天他们朝车上扔的花果零食锅碗瓢盆把那姑娘砸得两天没下来床。 后来姑娘好不容易下床了,之后的日子就是为珞城各大文人宴会站台,在各种皇家大型活动上表演才艺,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汗牛充栋的拜帖里挑选相亲之人。 最终姑娘亲自挑了一户远在琴州的士子下嫁了。琴洲有多远呢,就这么说吧,从珞城去西边邻国只需要坐一个月马车,去琴洲却需要先坐马车再转水路再坐马车,辗转足足三个月才能到。 那士子都懵了,以他那个身份,娶了这姑娘相当于祖坟上冒青烟,少奋斗三十年。他当初投拜帖的心理就和逛集市买彩筹是一样的,就是一个重在参与,谁知道天上掉了一席珍馐值万钱,刚巧就砸在他头上。 他直到成婚那天都是不可置信的,掀了盖头第一桩事就是提问,娘子啊,你说你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你到底看上我什么? 姑娘回答的也很坦诚,相公,不瞒你说,所有递拜帖的人里你家是住得最远的,那让人猝死的珞城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每年花车巡游诸如此类有趣的杂谈不计其数,压轴花车的车主不只是悦神悦民,还会为全城乃至全国的百姓提供一个让人为之发狂的偶像。 谁会不喜欢追星呢? 而今年的花车巡游又是前所未有的盛大,自巡游开始百姓们就议论纷纷了。 “你说今年压轴的是谁啊。” “宫里的二公主,宰相家的世子,刑部侍郎家的大小姐,无非就在这三人中选。” “论容貌嘛,宰相家的世子和刑部侍郎家的小姐更胜一筹,但出身上,刑部侍郎家到底不如前两位,不知今年是谁压轴。” “哎,也就这人儿值得期待些,花车倒是年年牡丹打底,看腻了。” “这时节牡丹开得最好,再说了,牡丹那是国色啊,不用牡丹用什么?用你家后院种的喇叭花?” “哎……来了来了!快看!” 然而今年的压轴花车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并未用牡丹作为主花,而是用了满车的白玉兰,玉兰花开盛大,但因为枝叶少,所以并不葱郁,这份恰到好处的清冷反倒让看过了前头热闹的众人眼前一亮。 花车缓缓行进着,沧浪大道两侧的百姓渐渐看清了花车上的身影。 玉兰花车上,一少年身着象牙色长衫,长衫之上秀了一枝盛开的白玉兰,顺着衣衫往上看去,少年玉冠束发,剑眉星目,鼻挺唇薄,霜浸了一般的神色让一张脸显得更加精雕细琢。 正所谓惊鸿一瞥,众人还未看够,少年便开始动作,一跃而起,将一张巨大卷轴挂在最高的一枝玉兰上,继而便手执一支粗大狼毫笔,于卷轴上挥毫泼墨书写起来。 与其说他拿的是笔,倒不如说他拿的是剑,空中挥笔,若蛟龙出海一般,一套动作下来,墨迹如雨,打落花瓣,却不染其身,让所有人都看迷了眼。 再看卷轴之上,正是婉若游龙的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人群中爆发出振聋发聩的欢呼声。 李鸿鹄看着车上的少年,不由赞叹一句好身法。 画眉双眼早就成了钩子,在少年身上怎么也撤不回来。 子规则是绯红着脸颊抬头望向少年,在欢呼声中仔细辨别着他的名字,然后心中喃喃念道——陈……天忌…… 同众人的兴奋不同。 花车上的陈天忌完成了玉兰枝头的墨宝,内心涌上一阵莫名空虚。 而后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他又出现了耳鸣,眼前也有了同耳鸣相同节奏的黑懵。 自从他记事以来,他时常会有这样不适的时刻,每每如此,脑海中都会有一个身影,有时是一身红嫁衣,有时是一身白锦服,有时她身上有香味,有时她身上有血…… 陈天忌从小就知道,所有的这些影子,都是同一个人,可他怎么也看不到她的脸…… 每当这个影子出现,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了起来,直揪得他喘不动气。 他小时候身子弱,好几次甚至因此晕厥。 家里为他请过不少大夫,其中不乏太医国手,都道他只是气虚体弱。也请过不少和尚道士,只说他有心魔。然而喝了汤药贴了咒符,皆是白费功夫。直到后来遇到了名医杨念恩,症状才缓解了些。可也只是缓解,这病从来就没有痊愈过。 而且……冥冥之中,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脑海里的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心魔,她不会害他,她不会…… 后来他年岁长了,竟也能和这女人和平共处。梦里他们常常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那样肩并肩坐着,有时看的是海棠满园,有时看的是梨花如雪,看过雨,也听过风…… 只要梦到她,他便觉得是很好的梦,哪怕就那样永远醒不过来,也很好。 可是梦终究会醒,他过往的十数年生命,就是在无数次梦醒后的失落后度过的。 陈天忌在耳鸣和黑懵中微微闭上了双眼,脑海中的那个身影朝一个方向奔跑,终于跑到了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他似乎听到那女子最后在叫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一种……指引……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朝她离开的方向望去,蓦地,他太阳穴有一瞬刺痛,他凝眸看向人群,而让他产生这种刺痛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影子,而是一个少年和两个形貌年纪都有些相似的少女。 “子规子规,你看你看,他朝我们看过来了。”画眉忍不住低声惊呼:“他可真好看啊……” 子规早就在少年的美貌之中失了声,只痴痴望着陈天忌。 花车终于与她们擦过去,陈天忌将眼眸垂下去,只芝兰玉树般琅然站着,心中却又是那种熟悉的落空感。 不是她…… 可是,她究竟是谁…… 人潮跟随陈天忌的花车往前行去,子规像是失了魂一般,也抬起腿想要跟着那个最耀眼的少年走。 鸿鹄一把将她拉住:“小妹还没回来。” 被兄长这么一叫,子规回过神来,蓦地红了脸。 鸿鹄未将子规的羞赧放在心上,子规从小就内向脸皮薄,常常一句话说重了些便会脸上飞霞,他没往旁的地方想。 倒是画眉在旁边打趣:“阿姊,那玉兰少年可是勾走了你的魂魄?” 子规脸红之外更添恼意:“妹妹羞得胡言。” “胡言?来日他要成了我的姐夫,我定要将你今日的模样告诉他。” “你还说!”子规轻轻掐一把画眉腰间的痒痒肉,两姐妹就这么嬉笑打闹起来。 玄乙从甜品铺子回来,远远就看到这一幕,子规和画眉追着彼此打闹,鸿鹄站在一旁满是宠溺。 她突然便有些羡慕,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鸿鹄虽然对自己不错,但言谈之间总是透着客气。不若对同胞妹妹这样亲近。 但也只是羡慕一会儿,她便赶紧走了上去,他们还要赶去别味楼参加赏花大会。 今天皇家的长辈也要去,他们迟到了便不好了。 “兄长姐姐在谈笑些什么?”玄乙走近问道。 “子规有心上人了,是……” 画眉还没说完,便被子规一把堵了嘴:“不准说!你不准说!” 可话都说到这里了,谁还能不知道画眉的意思,玄乙很是有些意外,她两辈子和子规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谁承想这辈子还能听到这样一桩大八卦。 “谁啊?”玄乙真诚发问。 “嗯!嗯!嗯!”被捂了嘴的画眉大声回答。 玄乙挠头,鸿鹄无奈笑道:“先上车吧,堂堂长策将军府的女儿当街打闹像什么样子。” 直到坐到了车上,姐妹几个好不容易都安静下来,李鸿鹄才问玄乙:“今日压轴花车上的少年十分俊逸,我瞧着他身法轻功卓然,又写得一手好字,听百姓们说,他叫陈天忌,妹妹可知他是什么人?” 听闻这个名字,玄乙还是忍不住怔忪一瞬,继而又看见子规低垂的脑袋和画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当下便再明白不过了,想必是陈天忌惹了子规的春心了。 想到这里,玄乙猝然又想起一桩事,上辈子她也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喊陈天忌的名字,搞得全京城都知道李将军家这个没有点子数的庶女喜欢宰相家的公子,而她自己则完全陷入了对自己初恋的幻想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画眉子规这两姐妹。 后来她和画眉还能见了面寒暄几句,和子规便彻底冷淡下来,她当时只是觉得可能她勇敢追爱的这份孤勇得不到子规这样内敛之人的认可,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今儿个再看,难道上辈子子规给她冷脸色,是因为……她也喜欢陈天忌?! 真是造孽啊…… “玄乙?”鸿鹄看玄乙一副便秘表情,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李玄乙立时整理情绪,端出一脸天真答道:“京城王公官员中姓陈的统共就三位,兄长以为谁能做这花车巡游的压轴之宾?” 鸿鹄闻言思索起来,子规和画眉离京去南境的时候年纪还小,又是女子,对京中的大人物了解不多,可鸿鹄当时已过舞象之年,又是将军府年轻一辈中唯一的儿郎,自然对朝局也有些了解。 姓陈的又能有些牌面的官员确有三位,宰相陈文忠,昌宁伯陈子路,还有翰林院编修陈肖。 能有资格给今日盛会压轴的,只有宰相家的子弟,可鸿鹄离京前未听说过陈天忌这个名字。 玄乙看出了鸿鹄的疑问,及时给了解答:“宰相府没有嫡子,父兄姐姐离京后,陈大人从二房选了最出色的儿子,划到了陈夫人名下做了嫡子。陈相虽是文臣,但祖上出过武将,有爵位的,陈公子被宰相夫人认下,宰相府也就有世子了。” “庶子啊……”画眉撇撇嘴:“白瞎了……” 鸿鹄给了画眉一个脑瓜崩:“王侯将相本无种,英雄何必问出处。那小子将来是个成大器的。” 玄乙叹一口气,我这正义又不失纯真的兄长啊,可算让你说对了,他确实是个成大器的,上辈子他成器后的第一桩事就是帮新皇帝灭了咱家满门。 玄乙又看一眼子规,她虽眉眼低垂,但玉面含羞,显然是对陈天忌上了心的。 玄乙有些担忧起来,即便不拿上辈子的果来权衡这辈子的因,陈家也不是结亲的上佳选择。 陈家门阀复杂,当家的主母和那四房妾室没有一个善茬,上辈子哪怕她是御封的公主也没少被这几位婆母磋磨,子规这样的性子嫁进去哪里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是不是……得找个时机断了她这番心思。玄乙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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