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得了责罚,便退出中厅,准备回海棠居。 走到院子中央,才发现皓月当空,真是好夜色。今儿个是十六,月亮正圆,月圆总是象征团圆的,将军和夫人也确实是回到了将军府,玄乙也见到了三年不见的爹爹。 只是这对她白木樨来说,算得团圆吗? 她看一会儿月亮,轻轻叹息一声,独自离开了。 委屈吗?委屈的。心里……疼吗?疼的。 可是人间情爱都是如此,不过一场愿赌服输而已,没什么好怨的。 白木樨身后的中厅里,李倾海并没有着急离开,他看着白木樨的背影,见她站定,好似赏了一会儿月亮,他的目光就也随她定了片刻。 待她终于走远了,他的茶也喝完了,便起身去找沈氏了。 另一边,玄乙回到海棠居,便在白氏卧房里焦急等待。 忍冬见她在房间里烦躁踱步,无奈摇头,安慰道:“姑娘别担心,将军不是说了吗?只是同姨娘讲几句话,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玄乙看了忍冬一眼,心想咱们忍冬说话啊,就是严谨,不是“不会有事”,而是“不会有大事”。 忍冬是陪李玄乙一起长大的丫头,只比玄乙大一岁,前世一直伺候玄乙,但因为性子内向,不怎么爱说话,玄乙待她并不如另外两个丫头亲厚。直到兵变之夜,有贼人闯入公主府想要轻薄玄乙,便是忍冬以身护主,保得玄乙最后的清白,却也白白葬送一条性命。 重生之后玄乙对忍冬是一等一的好,甚至在选丫头的的时候只留了她一个。但这丫头性子实在太闷了些,不管玄乙如何亲亲抱抱贴一贴,她都是一脸“小姐请自重”的表情,搞得玄乙活像一个追求漂亮姑娘但不得其法的失意浪子。 玄乙转头看忍冬一眼,这个小丫头正端端正正站在一旁,表情淡然得活佛转世一般。 玄乙忍不住感叹,有时候她是真的很羡慕忍冬,忍冬这种与生俱来的淡定心态真的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什么了不起,人家忍冬含的说不定是舍利子。 忍冬注意到玄乙正满目苍凉望着她,她便也回以玄乙一个普度众生的眼神。 玄乙觉得这眼神一点都不治愈,反而很致郁,不忍再看,便扭过头来,暗中啐一句“算了……”。 正在此时,白氏回来了,玄乙赶紧迎上去,扑到白氏怀里:“娘亲,你怎得回来得这样晚?” 白氏拍拍女儿的背:“这不是回来了吗?你爹爹同我说了几句话。” “今天我要跟娘亲一起睡。”玄乙撒娇道。 “好~”白氏柔声回答。 玄乙今晚吃得饱,加之年纪小总是更贪睡一些,躺在白氏怀里,白氏轻轻柔柔念两句童谣给她听,玄乙便睡着了。 …… 又是那个梦,那一夜她被困在公主府,听到院墙之外马蹄铮铮,刀剑嘶吼,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血流成河这件事,是可以听得到的。 她知道陈天忌心中有火,她知道他想封侯拜相,她也知道他为了他的理想投靠了安王。而安王是这一夜兵变的主角,他们要杀的,是皇帝,是太子。而皇帝是她的姑父,也是义父,太子是她的亲表哥。 他们要杀的,或许不只有皇帝和太子,还有挡在安王问鼎之路上的绊脚石——长策将军府中的她的父母亲人。 她不想父母出事,她也……也不想陈天忌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玄乙,小玄乙……”梦中的李玄乙听见有人叫她。 她在公主府的院子里四处寻找这一道声音,可走遍了院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玄乙……我在这儿……在这儿……”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玄乙仓惶中微微低头,便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呲着牙对着她笑:“玄乙,猜猜我是谁?” “啊啊啊!不!不要!”梦里的玄乙吓得失声惊叫起来,可现实中的李玄乙并未出声,只是紧紧抓着被子,额头遍布汗珠。 不一会儿,李玄乙终于挣扎地醒过来。 玄乙摸着自己的心脏,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转头一看,发现白氏正在桌案前秉烛专注写一些什么。 正在困惑着,玄乙隐隐听到了京城打更人的更漏声,已经四更天了,娘亲还不睡吗…… 玄乙自己爬下床,朝白氏走过去。 白氏这才发现女儿:“怎么了玄乙?怎么醒了?” 玄乙走到白氏身边,看了一眼桌子上娘亲誊写的东西,原来她正在抄《女则》和《女戒》。 玄乙心里顿时一堵,谁闲着没事儿抄这玩意儿啊,不用问也知道是父亲责罚娘亲了。 “娘亲为什么要抄这些东西?”玄乙知道白氏一定会给李倾海打掩护,索性一问到底:“父亲为什么要责罚娘亲?” “没什么,娘亲说错了话,一点小事而已。” 抄《女则》、《女戒》这种惩罚,在内宅里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了,仅次于休书一封、家法和禁足,怎会是一桩小事。 玄乙不依不饶:“娘亲说话我都在的,没有说错什么呀。” “真的没什么,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白木樨还是竭力安抚女儿,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玄乙,你是从哪里听说你爹爹和夫人青梅竹马的?” 玄乙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原来白氏受罚,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言语不当。 她心头难受,但还是强迫自己平静应答白氏的话:“出去玩的时候听一些大臣叔伯说的,娘亲,他们说得不对吗?” 白氏看着玄乙,并未怀疑她这句解释。这丫头小时候长得瓷娃娃一般,太子殿下很是疼爱这个小表妹,经常带着玄乙出去玩,玄乙又喜欢热闹,彼时确实参加了一些京中子弟的宴会。可自打她八岁出去玩从假山上摔下来,生了那场大病,便再也不爱出门了,算到今天都三年多了。三年多之前听来的闲话,这孩子居然还记得。 见白氏没有起疑,玄乙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白木樨,咬了咬牙,问了一句她自打重生以来就很想问的问题:“娘亲,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将军府?” 白氏有些不明白玄乙的问话:“离开将军府?玄乙的意思是?” “和爹爹……分开。”玄乙没有提和离二字,因为白氏是妾,并无和离的权利,至多至多只能求去。 可玄乙觉得,即便如此,也好过这样,守着一份等不来的心意,痛苦一生。 “玄乙你……”白氏对玄乙说的话十分惊异,她还那么小,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是因为娘亲,所以讨厌爹爹了吗?” 玄乙摇了摇头,前世的自己是怨恨李倾海的。可历经生死,重活一回,她看明白许多事,若因为“不爱”二字就心生仇恨,这世上的仇人未免太多,情之一字,勉强不得。就像李倾海和白木樨,就像李玄乙和陈天忌。 “娘亲。八岁那年,我生了一场病,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次你从假山上摔下来,磕了脑袋,高烧了七天才退下来,可把我吓得不轻。” “娘亲,有桩事情我一直没跟您说。我……从那之后,就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玄乙打算用这种方式给白氏一些前路的暗示:“我梦到我长大了,也嫁人了,娘亲一个人在将军府并不快乐。后来又遇到军乱,贼人杀进了将军府,但爹爹……并没有护着娘亲。” “……” 白氏一时无言。这个梦看似无稽,大衡正值太平盛世,长策将军府怎可能发生军乱。可这个梦境又让白氏心有戚戚,因她知道,不必是军乱,只需沈氏和她同时面临麻烦…… 于情谊,李倾海和沈氏伉俪情深,与她只是出于男子的需要;于礼法,沈氏是李倾海的妻子,自己不过是一个为奴为婢的妾室,李倾海舍谁保谁,难道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吗? 见白氏自己想得出神,表情又逐渐苍凉悲戚,玄乙心生不忍:“娘亲不用着急回答我,玄乙只是想让娘亲知道,无论娘亲去哪里,玄乙都陪着娘亲。玄乙虽还是孩子,但也知道一生很长,人不只有一种活法……” 白氏见女儿说得恳切,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她点点玄乙的鼻尖:“时间怎么这么快啊,昨天你还是个软乎乎白嫩嫩的小圆子,怎么今天就成了这般懂事的大姑娘……” “玄乙现在也还是软乎白嫩的。”玄乙在白氏怀里蹭:“是吧娘亲。” “是~我们玄乙,是最好的。” 次日,玄乙一个“大”字形在床上睡得正香,便觉得有人戳自己的腰。 她摆了摆手,翻了个身,那只手还在戳她。 她又往床榻里边挪挪,想逃离那个魔爪,可那个手戳得更狠了。 玄乙在烦躁中醒过来,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谁呀!打扰我睡觉!” 她睁开眼,只见小忍冬笔直站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宝相庄严地说道:“姑娘,该起了。” 玄乙一肚子起床气,刚想开口骂人,但一想起忍冬保护自己慷慨赴死的伟岸身影,就再也骂不出口,兀自将难听的话生生咽了下去:“知道了。” 玄乙不情不愿坐起来,看了看周围,除了自己和忍冬已经没了别的人。白氏应该已经走了,她每天清早起来都要去府里各处巡视一番。 玄乙起身,打着哈欠,半梦半醒颤颤巍巍回到自己的卧房,洗脸漱口之后,忍冬又拿了玄乙早就挑选好的衣饰,一件一件穿在玄乙身上。 简单用了点早饭,玄乙便去前厅等待今天要同她一起出门的兄姐。 不一会儿鸿鹄和画眉子规也到了。 鸿鹄平常喜穿军人形制的衣裳,贴身舒服,方便行动,可今日毕竟是个宴会,竟也穿了孔雀蓝的飘逸长衫,用玉冠束了发,到底是大衡第一美男子的儿子,又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连玄乙这种上辈子阅尽无数英俊男子的人,都有些移不开眼睛。 画眉和子规也是精心打扮过,画眉活泼,容色也更明艳,着了淡紫色的衣裙,冷色刚好中和了画眉的娇媚,显得她妍丽又不失端方;子规性子和容颜都沉静,今日着了粉色,倒显得粉色不俗。 兄妹三人被玄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画眉心直口快:“看什么?没见过仙子仙女吗?” 玄乙是真的被画眉这句话逗笑了,便很给她面子:“确实不太常见。哥哥姐姐今日都很很好看。” 画眉又打量了一下玄乙的装扮。 浅碧色的袄裙,水绿色的斜挎荷包,青绿色的绣鞋,头顶上一枚玉做的簪子,搭配玄乙有些浑圆的小身板…… 画眉当即就皱了眉:“你怎么像个青团?”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