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樨带着李玄乙进了内室,刚吃了饭,这小丫头身上还有油腥味。白木樨先给女儿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好好给她梳了梳头发,双垂髻,显得李玄乙更加圆润可爱。 白木樨自己则只换了披在外头的外衫,理了理云鬓,未做过多装饰。 玄乙看着,叹一口气,这就是娘亲,爱是深爱的,可她也有她的傲气,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争宠这样的事,她到底做不出来。 又过一会儿,灵芝又来报信,说是将军来了,只是神情不复刚才的兴奋难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尴尬和怨愤。 白木樨和李玄乙都有些奇怪这丫鬟的情绪变化,但也未做多想。 李玄乙虽是重生而来,但这辈子因为她个性的改变和一些蓄意藏拙,许多事情已经变得不同。她模模糊糊记得,上一世父亲从南境回来后,嫡母因为长途跋涉生了病,父亲只是叫着娘亲和自己吃了一顿团圆饭,之后是没有来过海棠居的。娘亲还偷偷垂泪来着,使得她对父亲和嫡母更加怨恨。 怎的这一世父亲竟会过来…… 玄乙不得头绪,便由白木樨牵着去院子里拜见父亲。 出了屋子玄乙才明白灵芝为何那般形貌,全因来的不只父亲一人,还有嫡母沈氏和自己的三位兄姐。 玄乙感受到白木樨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她偷偷抬眼望向娘亲,娘亲的脸色并没有变化。 十数年深宅生活,练就一身忍的本事,玄乙知道,白木樨素来是能忍的。 “将军,夫人。”白木樨俯身,恭恭敬敬行了妾室的礼数。 玄乙看了嫡母一眼,她气色不错,想必这次没再遭什么病痛,见嫡母也望向自己,玄乙赶紧乖乖抬起两个小手,叠在一起,弯腰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快起来吧。”说话的不是李倾海,而是沈氏,她的声音还和玄乙记忆中一样温柔端方。 沈青简看了看这院子,花草打点得当,墙面地砖收拾得也干净,石桌石凳形状古朴,角落大柳树旁还搭了个小女孩用的秋千架,着实是处素雅地方,和白木樨的性子是相称的。 自从白木樨做了姨娘,搬到这海棠居里,沈青简这还是头一回来。 不只是因为她随夫远居南境,没机会过来,即便身在珞城,沈青简也是不曾来过的。 她当年将白木樨抬做姨娘是因为白木樨自幼在她身边,这丫头品貌上乘,又足够善良,足够忠诚。 可说到底,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亲手将别的女人送到夫君床榻之上。 从白木樨成为姨娘开始,沈青简便知道,她和白木樨之间多年的主仆情分,到底是消磨了。 白木樨没有错,可她沈青简,又何尝不无辜。 今儿个她过来,是为了儿女事。 儿子鸿鹄刚行了及冠礼,画眉子规也都及笄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三年未回珞城,对京中子弟的品貌德行都不了解,虽不愿意同白姨娘打太多交道,但这桩事,还是要同她打听打听。 可甫一进院子,她便瞧见了玄乙这小丫头,只一眼,她心脏就蓦地一揪,疼痛和酸楚密密麻麻蔓延开来,让她胸前一滞。 沈氏同李倾海年少相识,恩爱二十年,三个孩子能文能武,皆算得上人中龙凤,可他们都更像沈氏一些。而最像李倾海的孩子,竟然是海棠居里的李玄乙。 白木樨同李倾海只得十数年间几夜同房,便生下了最肖像李倾海的孩子…… 李倾海年轻时是大衡第一美男子,沈氏的三个孩子虽也俊俏,却终不及其父少年风华。今日见了玄乙,沈氏甚至移不开眼睛,她那双眉眼像极了李倾海,却淡化了男子眉眼的锐气,余下天真柔情,小小年纪,眼珠子转一转,竟已能称得上顾盼生辉了。若不是这丫头胖了些,大衡美人谱上,怕是要挣一挣头筹的。 沈氏又看向白木樨,她一直低垂着眉眼,恭敬地站着。这就是父亲当年看中她的原因。 当时沈氏的陪嫁丫头有四个,都是家生子,决定抬姨娘的时候,沈青简看中的是容貌上并不出众的柳氏,也就是如今她身边的柳嬷嬷。可父亲却说,既然抬了,容貌自然要好,若抬了个丑的,旁人一看就知道主母心思,只会说沈氏善妒,还不如不抬。另外,其他三个丫鬟虽也忠心,但都有些小性子,年岁久了未必不生变数,只有白木樨,恭敬,有分寸,娘家没什么人,只能依靠沈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如今十数年已过,沈青简不得不承认父亲眼光老辣。白木樨的确不争,太过不争甚至显得有些懦弱。 柳嬷嬷因为嫉妒白木樨做姨娘,这些年没少私下联络将军府的下人们,白氏这姨娘做得想必也不容易,打点府中事务时,应当也没少受下人们磋磨。 可这么多年下来,她竟多一句话都没有,不抱怨,不辩驳,也不争宠,将军府的宅院也被打理得很好。 有时沈氏静下心来想想,如若她身子康健,是她当家,未必会比白木樨做得更好。所以嫉妒是真,提防是真,但那点佩服,也不是假的。 沈氏兀自想了这样多,李倾海和白木樨也一直没有说话。 李玄乙看着三个长辈默默无言,心中叹息。 如果是前世,她定然全心为娘亲抱屈,怨父亲薄情,恨嫡母虚伪。可重来一世,没有人她更明白,无论心中有何恩怨,眼前这些人,起码在此时此刻,仍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比起宅院里这些小打小闹,未来朝堂上那场导致李家覆灭的夺嫡风波,才是他们应该协力躲避的祸患。 所以这一生,她一定要让这些人同气连枝站在一起,李家绝不能倒。李家不倒,她们母女才能活下去,才有谈未来的资格。 “大哥哥!”李玄乙打定主意缓和家庭关系,便故作仰慕,歪头看向李家长子李鸿鹄:“你如今好俊逸啊。” 前世因着嫡庶有别,玄乙和画眉子规两位姐姐关系都一般,父亲更是从未正眼瞧过她。唯有这个兄长对她不错,在南境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回京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份。 玄乙想让全家搞好关系,自然要从这位兄长下手。 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一起,众人的心思皆被打断,李倾海嘴角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沈氏心情复杂,白木樨拽了拽李玄乙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失礼,子规画眉两姐妹则是满脸“你发什么疯”的表情。 正主李鸿鹄则很是受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玄乙说道:“哥哥给小玄乙带了果干回来,明儿个让人给你送过来。” “真的吗?”李玄乙一脸惊喜,其实她知道李鸿鹄并未给自己带什么特产,只是被自己夸了高兴,临时决定送自己些什么,但即便这样,也还不错。 “当然!”李鸿鹄笃定到:“南方的果子甜,晒成果干更是美味,玄乙一定喜欢。” “咳咳……”李倾海咳了一声,微微转身,对白木樨说道:“今日我来,是想听你说说京中子弟的情况,该给孩子们准备婚事了。” 白木樨点点头:“妾身已打听了几位大人家的公子淑媛,请将军夫人移步中厅详谈。” 李倾海看了白木樨一眼,神色不明,点头“嗯”了一声。 几个长辈在前,小辈们在后,朝中厅走去。 玄乙看着眼前三人,嫡母和娘亲分别走在父亲两侧,但娘亲离父亲明显更远一些。 玄乙甚至觉得,这种站位,娘亲根本不像父亲的妾室,而像是父亲的下属。 前世父母亡故的时候,玄乙被陈天忌派人看守在公主府,并未亲眼得见。 兵变之夜过去,她花重金打听,才知道父亲双拳不敌众手,被铁索束缚在将军府,一个跟父亲有旧仇的阉人得了新君恩典,拿了长剑,想当众杀了父亲。 是娘亲冲出来挡在了父亲身前,长剑穿心而死。 玄乙望着李倾海的背影,心中涌起酸楚,父亲,那时娘亲死在你面前时,你可有一刹那的后悔与歉疚,可曾……可曾终于愿意好好看她一眼。 玄乙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可伤情刚有起势,旁边便有人捏住了她的胳膊。 她转头,是二姐李画眉。 “你是不是又胖了?”李画眉捏一捏李玄乙胳膊上的肉,抬眼发现李玄乙眼中的泪光,一下慌了神:“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那你就是捏得有点疼嘛……”李玄乙借机掩饰自己的难过:“我没有胖,姐姐跟我都三年没见了,我只是长大了一些。” “不一样!”李画眉笃定:“你就是胖了。” 李玄乙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肚子,虽然晚上吃了不少,但也没有特比鼓啊,算了,她说是就是吧:“那……可能……有一点?” “你可别再胖了,要不然将来没人喜欢你,你可就嫁不出去了。”画眉及笄之龄,自然少女怀春,三句不离男女风月。 李玄乙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上辈子我娘亲给你选的婆家你死活不满意,非要自己找,最后你那个夫君可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鸿鹄看着两个妹妹斗嘴,也算得趣。至于子规,她和画眉虽是双生姐妹,但个性截然不同,文静得很,此时只是掩嘴偷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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