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置物格被路遥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红丝绒的盒子,打开摊在手心,放到她目光能看到的位置。 丝锻的缝隙里,静静躺着一枚素圈戒指。 只一眼,荀一宵就知道这和他戴着的那枚是一对的,同属于C家基础款的对戒。 以他的身家,买这种素圈有点不符人设。 “其实挺巧的,你去见我妈那天,我去买了这对戒指,我想向你求婚。”路遥笑了下,“这戒指是花我自己攒的钱,我想和你说,我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你可以信任我,但你走了。” 这车还算宽敞,却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路遥偏偏就选了这里,偏偏就在现在坦白心声。 荀一宵发狠地咬住下唇,一点点的疼也足够人清醒点。 可清醒有什么用? 如果是路遥,她不愿意清醒,从前是没能力,现在有了点能力,她舍不得放弃。 “我后来一直找你,你走的太干脆了。我找到徐昔微,所有和你有关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路遥说,“我去了你老家,才知道荀院长已经不在了。荀院长住院那么严重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癌症要花很多钱。”荀一宵苦涩的笑了下,“因为秦阿姨的钱,我妈才能多续了一阵子命。” 胰腺癌,1比1的死亡率,能撑一年的都算是奇迹了。 荀院长从查出病灶,到住院,再到人没了,前后不过五个月。 仅仅是代入一秒,路遥就觉得心痛,而她全程经历。 从头到尾,没有机会说一句--我不要这个人生了,我要重新来过。 哪怕这钱用的其所,却难以掩盖这笔钱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体面’的离开。 路遥心疼:“对不起,宁宁,我替我妈向你道歉,她不该这样。” 不该拿钱去羞辱一个本就被命运不公对待的女孩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那会儿你也很忙。”荀一宵转过头看他,眼中凝出泪珠,“而且你也没和我说,你和父母闹僵了,他们断了你的卡,你的公司也很难。” 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对方考量,就这么走到了分别。 路遥哽咽,把人紧紧的搂入怀里,手掌说着她的背,一点点安抚。 “都过去了,往后我们好好的。” 眼泪彻底决堤,荀一宵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过去几年的委屈一股脑通通宣泄出来。 “宁宁,我给你打电话,发信息,你都不回,我每个月都给你缴费,我不想它停机,我不想和你失联系,我……”路遥深吸一口气,缓声道。 荀一宵脑子一团糟,趴在他胸口,一言不发。 她想起了那个被她锁在床头的旧手机。 藏着她所有的秘密。 两人分开了点距离。 路遥把戒指盒放在她手心,暗哑又郑重的说:“荀一宵,我们重新开始,我们结婚,好不好?” 不浪漫的场合,不浪漫的时机,没有彩排、没有设计,就这么突兀、怪异、不合常理又自然的,路遥求婚了。 在两人分别四年多后,重逢屈指可数之际。 荀一宵愣愣的望着那枚朴素的戒指,太阳穴突突的疼,满脑子就剩下一个念头——这戒指是属于她的,路遥也是属于她的。 呆愣的视线从戒指上挪到路遥脸上,感性在催促她接受,理性还有迟疑。 秦盈之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门当户对’四个字,不是说说而已。 到今天,她还清晰的记得那件事的最后,是她的眼泪眨落在银行卡上,晕湿了那一串数字。 甚至,她那会儿还有心情安慰自己,这是什么笔,竟然一点也不防水。 乐观是真的乐观,悲观也是真的悲观。 她从来都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打算。 荀一宵口不择言,故意轻佻又刻薄的说:“你求婚做什么?报复我当年拿钱跑路?还是想包、养我再抛弃,让我感受感受你的痛苦?” “我不是。”路遥当即否认,声音也急了,“如果我当年再做多点,你就不必受委屈,我们也不会分开。身为你的另一半,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荀一宵面无表情的缩在座椅上,留给他漠然、不耐、冷酷、抗拒的侧脸。 路遥胸口沉闷,好似被插、入了一把尖锐利刃,想要把他生生破开。 “宁宁,别这样。” 路遥是无辜的,她怨不上他,甚至秦女士,她也怨不上。 出身就那样了,没办法改了,哪怕她现在有很多钱,那些过去了的事情都没办法改了。 “别哪样?”她问,“你要结婚,我就要答应吗?” 路遥哽住,半晌才开口,“不是,但我等你点头。” 爱情的拉扯如同两军对垒,路遥不怕输,甚至他会故意让她赢。 再多的狠话都被噎回来了。 荀一宵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 她今天已经不能心平气和的和他继续谈下去。 荀一宵漠然地扯扯嘴角,自嘲的呓语:“都过去了。” 路遥的心一瞬就提起来,脑子跟着空白一片、 潜意识以为荀一宵在道别,在下死亡通知书——他要出局了。 他彻底心慌意乱。 路遥强装镇定,把戒指盒塞到她手里,不由分说握紧她试图反抗的手,急切道:“我们不过去,我们不翻篇,你别走。” 男人的声音都在打着颤,荀一宵一颗心也跟着心疼,太多情绪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都过去了。 她不讨厌任何人,她只是很讨厌那时毫无能力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除了一颗真心,再无其他。 少年时的爱恋,眼中只有彼此。 面对双方的天差地别,她清楚却不愿承认,直到那些悬殊清晰的摆在她面前。 逼得她不得不面对、正视,做出决定。 短短几分钟,荀一宵想了许多,情绪犹如坐了一次过山车,跌宕起伏。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了缓情绪,低声说:“我困了,路遥。”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 两人拉扯的情绪已经过了顶峰,再继续下去,也谈不出什么更好的结果。 来日漫长,没必要拘泥于此时此刻,把一切都落定。 路遥心知肚明。 他说服自己从长计较,收起迫不及待的情绪,失落地靠回去,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他斟酌词句,最后恳求道:“宁宁,你别讨厌我,也别讨厌我的示好。” 随之而来的是咔哒一声,车门解锁。 荀一宵轻轻的嗯了声,飞快地拉开车门,落荒而逃。 回去的一路都很顺,门锁从身后落下。 荀一宵背靠着大门缓缓蹲下,蜷缩着环抱成一团,是戒备的姿态。 泪水重新肆无忌惮的流淌出来,染花了精致的妆容。 门口的全身镜里折射出她此刻的狼狈。 等哭够了,荀一宵跌跌撞撞起身,从酒柜里翻出半瓶红酒,对着瓶子连灌好几口。 喝的太着急,她被呛住,红酒顺着唇角流出来,被她擦干。 荀一宵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转圈圈,想要分散、纾解当下的不安情绪。 眼前闪过许多纷杂的场景,跨越时间的长河扑面而来。 情绪陡然跌落到谷底,那些不起眼、不重要、甚至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人的崩溃就在顷刻之间,茫茫中,她想起了那部旧手机,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荀一宵胡乱擦了把流淌满脸的泪,手忙脚乱地奔到床前,从床头柜里翻出一部老旧手机。 这手机躺在这里许久,久到如果不是路遥提起,她永远不会打开。 荀一宵颤着双手,几乎握不住一只小小的手机,食指按在开机键上,反反复复数次,手机屏幕都毫无反应。 “没电了,一定是没电了。” 荀一宵哽咽的音调里透着恐慌,她真的怕这手机坏了,怕里面存着的珍贵都付之一炬。 她严肃地盯着手机,就好像视线挪走一刻,这破手机就会不翼而飞。 伸手去摸抽屉里的数据线,手打颤,几次三番都没办法把手机和充电线成功连接到一起。 深呼吸数次,荀一宵迫使自己必须镇定下来。 哭没有用,解决不了问题,要一件件来,抽丝剥茧的来。 终于连接成功,屏幕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亮了,显示出一个绿色的充电图标。 荀一宵半跪在地毯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耐着性子等待手机充上电。 膝盖处隐隐传来痛感,她也浑然未觉,紧张地啃着长长一截还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 一分钟、两分钟,又或者更久? 良久。 荀一宵握住手机,喉咙紧张地滚了滚,深吸一口气按住开机键,屏幕启动。 右上角的小图标在经历了短暂的搜索信号后,出现了中国移动的标志。 这手机太古董了,接二连三蹦出的短信让它不堪重负,握在手心里都能感受到滚烫。 漫长的等待之后,手机终于安静了。 荀宁眨掉眼泪,调整了呼吸,才点进短信界面,滑动屏幕从上往下翻看。 2014——2022,八年数千条短信。 她一条一条,看的异常仔细,眼泪掉的愈发汹涌,一滴一滴砸落在屏幕上,打湿了"路遥"两个字,以及那些挨着他名字下的一连串方块字。 所有他想和她说的话,所有他的真心,跨越时间,好好的躺在她手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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