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亨还是死了，即便他去了天目门。 就像盛云岫之前说过的，除非找到第二块血玉，否则无人能阻止王铭亨走向死亡。 他死了，盛云岫并不意外，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的鬼魂竟然千里迢迢地找来。 陌生的鬼气一入小院，盛云岫便醒了。 吕清烨正沉沉睡着，她瞧了一眼，独自起身，拦截鬼气。 刚一照面，认出来的鬼是王铭亨时，盛云岫有些吃惊，而更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他的状态——王铭亨的鬼气浓烈，魂魄却快散了。 “你怎么了？”盛云岫警惕地询问。 一个人类正常死亡之后觉不会是王铭亨如今的模样，他看起来就好像生前遭受过虐待，死后又被折磨过灵魂。 王铭亨难以维持生前的形态，鬼气跳跃扭曲，在他破碎的魂魄里钻来钻去。 他没没有丝毫理智，空茫茫的眼神鬼气弥漫，他目标明确地要进到小院里去，并不理会盛云岫。 盛云岫挡住了路，王铭亨躁动的鬼气争先恐后袭向她。 刚一接触，盛云岫便感受到了他彻骨的恨意。除了恨，其他什么也没有。 看样子沟通是沟通不了了，盛云岫释放鬼气反扑，身形却往后退开两步，免得毫无神智可言的王铭亨触发到血玉的攻击。 她还有疑问未解，暂时不想他就这样消失。 小院中的柑橘树，树枝的倒影突然大幅度摇曳，好似一股疾风正绕着树在吹，看起来很快就能把这一颗小树给拦腰截断。 光照不出影子的两股鬼气，在漆黑的夜色里纠缠、争斗、节节攀升。 这一架，因着盛云岫的收敛，打的时间不短，好不容易压制住了王铭亨的鬼气，却看到他往外使不上劲儿的鬼气改为往他的魂魄里冲。 不过五六秒，王铭亨的魂魄更散了。 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做了几十年鬼的盛云岫也是前所未见，她蹙了蹙眉，怀疑还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你究竟是怎么找过来的？” 盛云岫注视着王铭亨喃喃开口，看起来不像在问他，倒像是在问她自己。 王铭亨成了鬼，一只没有神智的鬼，这源于他魂魄的不完整，而一般这样的鬼的行动，多半源自于本能。 王铭亨的本能中暂时能看出两样东西——恨，还有吕清烨。 恨？ 他恨吕清烨什么？ 在盛云岫的印象里，他们少量的接触中唯一的一件大事只有……吕清烨引导王铭亨去了天目门。 是在天目门出了变故？ 所以王铭亨才会比盛云岫预料中的时间死的更早？所以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变故，如果不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而是人为导致的话…… 盛云岫的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她再次喃喃问出：“严深对你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神态空茫的王铭亨反应异常激烈，他的鬼气横冲直撞，自毁一样快速将仅剩的魂魄全部撞散。 魂魄的碎片破裂又本能地粘黏，再次被强行破开，最后一点魂魄消失殆尽以前，王铭亨短暂地望了盛云岫一眼。 那一眼里，浓郁得化不开的痛苦，幽邃彻骨的仇恨，还有……向往的归于寂无的解脱。 就这样，一只鬼在盛云岫的眼前完成了一场自杀。 她立在寂静无声的小院里，静了半晌，方才缓缓将自身鬼气尽数收回。 至少确认了一件事情——和严深有关。 …… 翌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雨。 吕清烨睁眼后没看见盛云岫，还愣了一下。他快速起身冲出卧室，看见她闭眼蜷坐在小院内的摇椅上，小雨飘飘洒洒，穿过她的魂体，直接落于椅子上。 他拿了一把伞走过去，撑在她的头顶，轻轻喊道：“姐姐。” 她睁眼，看见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雨里，有些失笑道：“雨又淋不到我，你还是给自己撑伞吧。” 少年的眼睛清澈又固执，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当下的姿势，继续为她撑伞。 盛云岫没再管他，闭上眼睛，接着思考她没想完的事情。 她总觉得，严深等不了了，他竟然敢害死一个人。 这要放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严深的野心在天目门，他想当门主，于是一直小心谨慎，注重言行。他自愿给自己套上一个又一个规矩，活生生把一个曾经有些混不吝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老古板 一门之主，如何能杀人。 可他还是做了。 唯一的解释是，严深老了，他等不了了，他必须尽快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盛云岫不禁淡淡一哂——他要的还不够多吗？如今，他又想要什么？ 五分钟不到，吕清烨只穿了一件睡衣的后背便被淋得湿透。他换了一只手打伞，身体跟着侧了一个角度，看见了院子里的柑橘树。 这棵树好像被风雨摧残的厉害，好几根粗壮的分支都断裂垂落下来，只余下一片树皮堪堪连接着。 吕清烨多看了好几眼，疑惑自己昨晚怎么没听到什么强风骤雨的声音？ 约莫半个小时以后，小雨渐渐停了，吕清烨先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就立即钻进了厨房里。 寥寥炊烟飘进湿润的空气中，天空一碧如洗，小鸟儿渐渐地从遮雨的屋檐下探出头，落在树枝上，翠绿的叶尖儿便跟着往下一压，滑落一连串圆滚滚的水珠来。 有鸟儿飞过头顶，水珠落在盛云岫的手上，她弹了弹指尖，微微阴沉的心绪，随着天气逐渐放晴。 厨房时不时传出声响，盛云岫回头望了一眼，歪了歪头。 吃过早餐，盛云岫问吕清烨：“想不想去摘采蘑菇，刚下了雨，应该有好些长出来了。” 吕清烨当然想去，不是为了蘑菇，而是能和盛云岫一起出门，自从来了小镇，她一天都没走出过小院。 可他又有些犹豫：“姐姐不是说有些老人能认出你……” 盛云岫勾唇一笑：“躲开他们就好了，我们去深山里采。” 说着，她用鬼气裹住吕清烨，离开小院前，不忘带上一个竹编的篮子。 小镇临山，飞过去时间更短，盛云岫直接降落在山顶上，此处地势嶙峋，罕有人至。因而，珍奇的山货也更多。 吕清烨提着篮子穿梭其中，努力辨认着蘑菇的品种。 盛云岫慢他一步，瞅一眼，轻淡出声：“没毒。” 他立刻摘了几朵，放入篮中。 收获似乎很能给人带来乐趣，不一会儿，吕清烨的脚步都更加轻快。 他兴致勃勃地收集着不同的蘑菇品种，一边采摘一边和盛云岫絮叨，这个拿回家做什么菜，那个拿回家炖个汤等等。 不过短短数日的厨房生涯，少年俨然成了一名家庭主夫。 盛云岫一直淡淡应着，没有不耐烦，也没多上心。 回到小院，吕清烨又马不停蹄地处理起蘑菇，盛云岫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道：“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吕清烨怔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喜欢。” 他抬头看她，眼神满足而柔和：“很喜欢。” 能和她一起生活，朝暮相伴，每一日睡前都有新的期待，醒来都有新的精彩。就像她曾说过的，他们一直在创造新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记忆。 这是一件只是想一想，便会让吕清烨会心一笑的事情。更何况，他如今正切身经历着。 晚餐顺理成章是一桌蘑菇宴，炒蘑菇，炖蘑菇，烧蘑菇，一应俱全。 做晚餐之前，吕清烨还出门去，给小卖部的老人送了一袋子处理好的蘑菇，不意外地，又带回来了更大一袋新鲜的蔬菜。 不知是本来便喜欢蘑菇，还是单纯的捧场，这顿晚餐盛云岫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吃完饭，她也没一个人继续待在院子里，而是跟着吕清烨进了厨房。 他在洗碗，她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期间，她帮忙接过干净的碗碟，擦净上面的水渍。 黄昏时分，金色的太阳缓缓西下，斜阳的余晖将天际氤氲出橙红一片。 流云掠过远方的山巅，近处流水声潺潺，时而响起一声碗碟轻轻碰撞的脆鸣，一切都那么得岁月静好。 盛云岫忽然开口：“我们订婚吧。” 顷刻间，吕清烨整个人不可置信地僵住，没洗完的碗从手里滑落，被盛云岫接住了。 她眨了眨眼，装作懵懂地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吕清烨睁大眼，似是在瞪她：“姐姐！” “嗯。”盛云岫漫不经心低应了，把碗放下，慢条斯理地洗了手，擦干水分，捧住他的脸。 她的神情认真了一点，动作却不正经地用力挤压他的脸颊，挤得鼓出来两团颊肉。她忍俊不禁，弯了眼眸：“我刚刚在问你，我们订婚吧？” 吕清烨嘴巴被挤得嘟起来，圆眼睛也瞪大，目不转睛地看她。 盛云岫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说话便放开手，想退开一步，还没动作就被吕清烨一把给搂了回去。 他的力道没控制好，她一下子撞入怀里，被磕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 “……姐姐。”少年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喑哑。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不停地喊她：“……姐姐……姐姐……” 喊道最后，他顿了一下，轻轻地像对待一个易碎的梦境：“……阿岫。” 吕清烨死死压抑着自身快要溢出来的惊喜，一字一字郑重地请求道：“我们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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