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捷。 军中花银两从附近饲养家畜的老百姓那里购买了牛羊,犒劳所有守边将士。 众人欢欣雀跃,奔走相告。 夜幕刚至,营中就燃起了数堆篝火,众人围坐一起,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有一家百姓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许是腿脚不便,他们送肉过来的时辰比较晚。 去接应的几个小士兵看见老夫妻俩蹒跚的脚步,想起了他们自己的亲人,于是,热情地留下了老夫妻俩一起庆祝。 席间,小士兵们特地去给成戈敬了酒,回来的时候见老夫妻俩都往那边抢着敬酒的热闹处张望,便向他们介绍道:“那个人就是带着我们打了胜仗的成将军” 老爷爷眯着眼,瞅了半晌,摇摇头说:“眼睛花了,看不清楚了,但是我记得成将军,当我还是一个小子的时候,成将军就来守边了。” 小士兵们对视几眼,哄笑出声:“老爷子,你提的成将军怕不是老成将军吧?” 都不是上一任成鸿正将军,算一算年岁应该是成鸿正将军的父亲。 想到此处,大家又很快收起了笑容,成家一门几代,全是来到边关驻守的将军,不说功劳,苦劳便是良多,却落得一个阖族流放的下场。 小士兵们闷头灌了一口酒,随即分起肉来,聊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轮到老夫妻俩时,其中一个小士兵问他们家的孩子有几个,都在哪儿。 老奶奶抹了抹眼睛,说:“家里有一个孙子,早些年儿子儿媳妇都病死了,孙子跟着我们。” 说着,眼泪流进了老奶奶脸上岁月的沟壑里:“我们老了,没教好那伢子,他出去偷东西被抓进牢里关起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他出来的一天。” “你看你,又说这些!”老爷爷跺了一下脚,生气的样子,手却伸过去替奶奶擦了把脸,唬道,“别哭了,哭给谁看!” 有一个小士兵跟着红了眼,劝道:“你们别太伤心了,你家孙子肯定很快就能出来的。” 旁边的人拽了他一下:“别乱说话,你知道判了多久吗就瞎说!” 小士兵急了,腾一下站起来:“我没乱说!” 面对老夫妻俩殷切的目光,他咬咬牙,喊道:“指不定就遇上大赦天下了呢,偷盗又不是死囚,肯定能被放出来!” 旁边的人却觉得小士兵越说越离谱,嘲笑地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会大赦天下?” 小士兵涨红着脸颊,想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高声回道:“皇上已经立后了,只要皇后娘娘顺利生下皇嗣,这种天大的喜事一定会大赦天下的!” 小士兵兴奋的声音变大,正巧成戈那方的热闹刚刚散场,这一声几乎大半个营地都听见了,也包括成戈。 烤肉的油滴进火堆里,噼里啪啦炸出了好几个火星子,成戈提起一罐酒,默不作声地离场了。 成戈刚走,就有一位副将不明所以地问:“这是怎么了?” 成戈原本与众将士谈话,也有几分笑意,却突然沉了脸色。 另一位挨着他坐的将军,凑近了,小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啊,当今的皇后是与成戈早就订下了婚约的女子,咱们皇上可是抢了成将军的新娘子!” 那副将张大嘴巴,不敢置信:“什么?还有这事?” “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将一巴掌挥过去,打断了两人的私语,“别多喝了两口猫尿就逼逼赖赖的,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还不知道?” 两人悻悻然分开,假笑道:“喝酒,喝酒来。” 这一日,直到热闹散场,更深人静,成戈也没有回去营帐。他在营地外一处无人的高地上独自喝酒,赏月,思念故人。 一罐酒喝完,思念却更浓,他将空酒罐扬手一抛,佩刀出鞘,一斩。 “砰”一声,酒罐碎成数片,纷纷落地。 成戈挥刀挑起碎片,再劈,再斩,直至一地碎片化为颗粒,他的唇白如纸,汗如雨下,手臂的伤口崩开,血液顺着手腕染红刀锋。 成戈的体力告罄,显然不能再继续,可他偏不,他的心中有一股怎么也无法平静的疯狂。 如果停下来,成戈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够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喝止,成戈的刀尖飞起,差一点就来不及收势。 郭云奇双目圆睁,瞪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差一点被吓断气:“你干什么?!” 噔噔噔连退四五步,郭云奇捂着胸口,惊魂未定:“早知道我就不来管你了!让你自虐死得了!” 成戈漠然收刀,面无表情:“你来做什么?” 郭云奇顺了顺气,看到成戈半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就消火了。他抿抿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成兄。” 郭云奇不会劝人,也从来没有过大半夜的发好心去劝谁,但这些天成戈在战场上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里。 郭云奇觉得成戈是个英雄,他不想一个英雄困死在情这一关。 郭云奇组织了一下语言,瞥着成戈的脸色,说道:“我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她脾气大着呢,即便是入了宫,也绝对不会逆来顺受。” 提起郭云岫,成戈的眸光微动,不再像个木头人了。 郭云奇接着道:“所以啊,如果我姐真的做了什么决定的话,那她一定是自己愿意的。她要是心里和从前一样装着你,就不会让皇上近身。”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郭云奇试探着说道,“她真的和皇上在一起了,那就表示她接受了皇上。” “成兄,到了那时,我希望你不要强抓着她不放。有的时候,放下,对你们都好。” 成戈倏地抬眸,目光比刀锋更利,郭云奇咽了下口水,肩膀朝后瑟缩了一下,觉得若是眼神能杀人,他可能已经没命了。 可是,他又不得不说:“毕竟……毕竟走到现在,也不是我姐的错啊。我是说,你们都没错,你们……” “我绝不放手。”成戈收刀入鞘,说出来的话却和动作完全相反。 “发疯也好,求死也罢,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绝不放手。” 这句话成戈说得很平,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咬牙切齿,却如同一记钟鸣,余音久久无法散去,盘旋在郭云奇的耳朵里,又像是一根巨大的刺,扎进郭云奇的心底。 成戈的眼神像旷野里的狼,桀骜凶狠,冷静隐忍,不逊的野性,孤注一掷的疯狂。 郭云奇发现,他无法直视那双眼睛,他好像从那双眼睛里意识到了什么,又好像不是,胆战心惊的同时,他又感到了莫名的兴奋。 万籁俱寂之下,成戈的心里正反复响起一句话——为什么不能反? 翌日,将军大帐。 成戈着一身铠甲执刀进入,见众人都在,他开门见山道:“我要带兵回京。” 话音刚落,众副将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老将惊怒道:“你疯了?你知道带兵回京意味着什么吗?你难道要反?!” 成戈沉默地坐下,却比说话更令人心惊,因为他没有反驳。 老将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急得原地打转,完全想不明白:“成戈,你可是忠良之后,你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成戈握刀正坐,猝然反问。 有一瞬间,老将竟恍惚从成戈身上看到了成鸿正将军的影子,老将一生最敬重的人便是成鸿正将军,顷刻间,声泪俱下:“成将军,万万不可啊!” 成戈面沉如水,扫视了一圈营帐内心思各异的几人,问:“我成家确实数代忠良,毫无异心,结果呢?落得如今下场。你们中有人想过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吗?” 老将先是被问得心中一沉,而后陡然惊醒——成戈此问意在攻心。 他慌忙喝止道:“成戈!休要乱语惑众!” 成戈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说道:“战死沙场便是你们与我最好的结局。” 只有性命终结在这里,才会有一个虚妄的荣耀。 “但凡你们之中有人活了下来,回到京中,等待你们的不是加官进爵,不是厚禄封赏,是一把永远悬在头顶的刀!” 成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再谨小慎微又有何用,只不过是死的更难看一些。 “那把刀会日日折磨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直到它找到机会,一刀,将你们的头颅斩下。” 成戈已痛到冷漠,甚而可以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这便是你们未来的下场,也是如今,我成家的下场。” 事实摆在眼前,老将还想再说什么,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最后却只有一声无力的叹息。 成戈看向他,声声诘问:“军中多少人是我成家旧部,又有多少人受过成家恩惠,我救过多少人,我父,我祖父,我成家历代守边,救过多少人。” “我们错了吗?” 众人俱是低下头,无人答的出——成家若是错了,守边保国不顾性命,究竟错在了哪儿;若是没错,为何竟至于阖族流放。 成戈取出昨夜盗出的兵符,并不理会老将骤变的脸色,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带兵回京,你们若不能跟随我,那便杀了我。” “我随时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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