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郭家有女郭云岫,柔明端淑,蕙心纨质,秉德温恭,克娴内则,朕深感其贞,心中甚悦,着即册封为淑妃,赐含章殿,择日入宫。” “钦此,谢恩——” 堂下一片寂静,众人皆跪伏于地,唯一女子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其声泠泠,清若山泉:“郭云岫领旨谢恩。” 旋即,众人高呼万岁,纷纷起身。 户部侍郎郭郅两三下小碎步上前,即便已官至三品,对于眼前这个贴身伺候皇上的太监总管,他也是姿态极低,弯腰塌背,笑容满面地讨好道:“曹公公,怎么是您亲自来宣旨啊?” 说话间,一个鼓啷啷的荷包被藏在袖间,悄悄递了过去。 曹公公哼笑一声,袖口微动,似是掂量了两下,而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道:“咱家亲自来可是皇上的意思,皇上……” 曹公公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道:“看重淑妃娘娘,郭大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此话一出,郭郅立马笑得眉不见眼:“承您美言承您美言了!日后小女在宫中,还得多多仰仗曹公公啊!” “诶——”曹公公当即摆手,变了脸色,“咱家一介奴才哪里能让娘娘仰仗,只不过……” 话说一半便停下,郭郅腰弯得更低,附上耳朵,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曹公公斜向下瞥了一眼,揣起双手,音量高上去,不再与其耳语:“只要娘娘一心向着皇上,便是正途,前途无量啊!” “是是是是……”郭郅连连附和。 无人注意到,堂下被母亲郭夫人、弟弟郭云奇围住的郭云岫听到了这句话,抬首,淡淡朝他二人扫过一眼。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曹公公向身后递了个眼色,众随从立即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咱家可没时间再耽搁,还得回宫伺候皇上呢!” 郭郅忙跟着让开,又赔笑道:“我送送公公。” 众人散去,唯余主家。 郭云岫扔掉圣旨,一言不发往后院走去。 “哎哟哟,小祖宗你干什么呢?!”郭夫人急匆匆捡起圣旨,又不敢大声张扬,一路小跑着去追人。 郭云奇则是一脸佩服:“姐,你就是咱们郭家最有种的人!圣旨你都敢扔,哈哈哈哈哈——哎哟!娘你打我干什么?!” “不打你打谁?”郭夫人瞪了他一眼,又往后狠狠拽了他一把,气道,“你今天又没去学堂是不是!成天的在外头鬼混,你知不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传你的?” 郭云奇撇撇嘴,不甚在意:“怎么传的?” “京中第一纨绔!”郭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警告道,“从前便算了,以后你如果敢连累到你姐姐的声名,看你父亲不打你?” 行至郭云岫别院,她头也不回走进去,另外跟着的两人却被侍女拦在了门外。 郭夫人抿抿唇没有说话,郭云奇伸长脖子朝里喊:“姐,你让阿越放我进去呗,我又不唠叨你!” 门内没有回应传回,名唤阿越的侍女一把按下垫脚朝内张望的郭云奇,她身着的服饰花色艳丽,腰间琅佩叮当,与郭家众人衣物区别甚大,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京中本地人。 阿越双手放于胸前,交叉,低头行礼:“小姐要休息了,还请夫人与少爷离开。” 这日之后,一连数天,郭云岫皆是闭门谢客。 期间,郭夫人传话过来,说是寻常家中女子出嫁都须得自己绣制嫁衣,虽然入宫当日宫中会有礼服送来,但还是希望郭云岫能绣一个荷包,好送给皇上。 郭云岫当时并未理会这个要求,可过了几日,她突然又让郭夫人送了些丝线过去。 转眼,入宫当天。 郭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虽说只是纳妃,入宫流程里各项仪式已经锐减,但相较于平民百姓的婚娶来说,需要遵照的礼节规制仍然格外繁复。 光是礼服便是层层叠叠的七件,更别提满头珠翠,压得人仿若矮了一头。 郭云岫本是沉默着任由宫里人打扮,可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那些人来来去去,没完没了,她渐渐没了耐心。 “铛——” 她伸手,直接拔掉了头顶上最笨重也最金光闪闪的一支宝钗,扔到案上。 若是此刻还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在故意折腾,她就是痴傻至极了。 郭云岫冷冷扫了她们一眼,拿起手帕,一边慢慢擦掉唇上并不适合的深红色口脂,一边幽幽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身后齐刷刷跪倒一片,须臾,只有挨得最近的一个宫女继续颤巍巍回道:“我们都是宫里分配到含章殿的宫女,是娘娘您的人。” “是吗?”郭云岫轻笑一声,扔掉手帕。 晕开一大片如血一样深红的白色云锦,轻飘飘软绵绵坠落到地面,似一朵艳糜又颓败的花。 这朵花无人欣赏,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忽然,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声转瞬即逝,郭云岫眉梢微动,垂眸,在案上选了一个正红偏亮的颜色:“阿越,你来替我上妆。” 候在一侧的阿越立即上前,熟练又细致地为郭云岫的唇瓣填满颜色,随即,又重新为郭云岫梳理发髻。 阿越的手极巧,不过少许的变化,郭云岫整个人的气质便明艳了不少,真正的有了女子嫁人时该有的新气儿以及灿烂。 郭云岫照了照镜子,满意地点头:“还是阿越深得我心。” 须臾,又道:“都起来吧。” 众宫女纷纷起身,还是离郭云岫最近的那一个宫女首先说话:“娘娘真是貌若天仙,刚刚确实是奴婢们手艺不精,折损了娘娘的美貌。” 郭云岫偏头,看了她一眼,是个小家碧玉的模子:“叫什么名字?” 宫女再次跪倒:“奴婢桐梧,是含章殿的大宫女。” “起来吧。”郭云岫随手放下香粉,朝阿越扫了一眼,又道,“你们都先出去,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鉴于她刚刚才发作了一番,即便此时已临近出阁的吉时,众宫女也无一人敢出声提出质疑。 阿越半推半让地把其他人全部赶到门外,见她们一个个暗地里竖着耳朵的鬼祟模样,阿越抽出腰间的鞭子,响亮地甩了一记:“都退后,娘娘要清净。” 屋内,良久无声。 外头喧闹的音乐声越来越大,屋外候着的桐梧已经耐不住想上前催促,被阿越又一记鞭子退了回去。 “你究竟还要藏到几时?”郭云岫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成戈,没时间了,我快要走了。” 下一瞬,一身灰蓝色布衣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铜镜内。 郭云岫没有回头,只是隔着镜子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人沉默不语,又是良久,郭云岫起身,再度叹了一口气:“成戈,我真的要走了。” “哐——”佩剑倏然落地,沉重地一声闷响。 郭云岫被人从身后紧紧搂住,男人粗重的呼吸贴在她的颊侧,成戈无法克制地痛苦喘息着:“岫妹,不要走,不要进宫,不要……” 他的身上尽是风雨的冷意潮湿,但身体又是火热的。 郭云岫垂眸,看着腰间紧紧箍住她的那一双手,轻声反问道:“我不进宫,又能去哪儿呢?” 成戈的呼吸猛地一滞,周身瞬间僵硬,郭云岫轻轻一动便挣开了他的手,她转过身,望向他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成戈……” 郭云岫轻轻抚上他的脸,他脸部的皮肤比她掌心还要粗糙,满是长年驻守边关,饱经风霜的痕迹:“圣旨以下,除了入宫,我哪里也去不了。” 她捏了一下他的耳垂,这是从前她常常欺负他时所做的动作,如今再做,心境竟截然相反。 郭云岫放下手,低头不再看他:“你无召私自回京,已是大错,难不成还想拐走一个妃子?” “你不是谁的妃子!”成戈当即反驳。 好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成戈的双眼愈发猩红,隐隐流露出痛苦到极致以后的疯狂:“你是我的!” 他握住她的双臂,一字一字重若千斤:“你只能是我的!” “我们……我们早就互许终生了,不是吗?” 郭云岫愣愣地望着他,忽然,掉了一颗眼泪,她推开他,背过身去:“你走吧。早点回你的边关,做你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 “不要再对着我发疯了。”郭云岫的气息渐渐平静,她整了整些许凌乱的衣襟,淡淡地陈述道,“你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你我……今生缘尽。” 话音刚落,一身华服的美艳女子已从身前决绝地飘走,守在门口的阿越及时打开又关上了房门。 成戈僵立在原地,一只手颓然地朝前伸出却什么也没有抓住,他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良久。 直到门外的吉乐声渐行渐远,成戈恍惚抬眼,环顾她的闺房。 他从不是一个默守陈规的人,这里他曾悄悄来过数次,少时,两个人还常玩偷偷交换礼物的小把戏。 他记得,她常常将盒子藏于妆奁案下。 回忆如同一把利刃,将成戈寸寸凌迟,他的手指缓缓滑向记忆中的地方,压抑的情绪濒临爆发。 突然,成戈浑身一凛,急切地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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