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投入走廊的阳光时盛时衰,连带地板上映出的枝叶的影子也跟着时隐时现。 黎潜的侧脸埋在斑驳的光影下明明灭灭,沉默良久。 突然,黎潜紧绷地如同一块石头的身躯一松,他微微弯下腰,神情疲惫地将背靠在墙上,低下了头。 须臾,一声短促的笑声响起。 赵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又听到了一连串低低的畅快的笑声。赵宴不解地看向黎潜,黎潜的姿态半点没变,整个人的感觉却变了。 似见到了刺破黑夜的第一缕晨光,微弱却充满力量,又似溺水之人的第一口呼吸,极致的贪婪与沉醉。 黎潜笑了很久,笑到眼中有泪。 他轻轻得像是不愿打破梦境一般,小心翼翼地叹道:“原来……她心里有我。” 赵宴眉头紧皱,一刹那觉得黎潜竟比他还要疯,还要自欺欺人,不禁嘲讽道:“做什么白日梦呢?” 黎潜抬眼,不怒不恼,怡然自得:“她和我走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完,也不用别人问,黎潜自觉补充:“即使你们是同谋,即使赵氏的覆灭本来就是你们共同的计划。” 黎潜勾唇,笑道:“她还是在婚礼那天,跟着我,逃婚了。” 话音刚落,有风吹来,树枝摇曳,光影破碎。 黎潜的一片衣领随风微微起伏,赵宴周身却没有任何动静,好似风绕过了他,只吹在了黎潜身上。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黎潜不再有丝毫地停留,直接返回搜查现场,清点重要证物,带人离开赵家。 是夜。 无星无月,天幕黑沉。 所有人都已经下班,检察院内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黎潜罕见地没有坐在办公桌前加班,而是站在窗边发呆。 自从白天和赵宴的一番谈话,得出了那么一个结论后,这一整天,黎潜都像是百爪挠心,片刻不曾安宁。 又半小时过去,黎潜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江云岫公寓楼下。 六年前,他来过这里。六年来,他再未踏足。 黎潜本以为江云岫不会住在这里,不曾想仰头看时,她的房间竟亮着灯。 不自觉恍惚了一刹,黎潜望着高楼之上的那一隅灯光,久久难以移开视线。 一楼之隔的公寓内,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江云岫正神色恹恹地窝在沙发里。 她整个人无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遥控器给电视节目换台。身后不远处的厨房传出滋滋冒油的声音,以及淡淡的烟火气。 不一会儿,付文博端着两盘煎好的牛排走出厨房。其中,明显更精致美观的一盘被他贴心地摆到江云岫面前。 江云岫微微坐直身体,笑了笑:“辛苦付老师了。” 付博文回了一笑,细心摆好刀叉,接着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这些做完他方才落座,温柔道:“尝一尝吧。” 江云岫轻微颔首,用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还可以,中规中矩的手艺。 她放下刀叉,抿了一口温水,眸光淡淡扫过一旁。 许是为了下厨方便,付博文将衬衣的袖口挽了起来,露出一小节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的手生得标致,白皙、修长、匀称,指甲也是圆润光洁,一看便知这双手的主人从小生活优渥,从未干过一点粗活、重活。 付博文吃饭的时候很讲规矩,坐姿端正,咀嚼无声,不过这些规矩他做起来并不显得刻板、死气,反而是儒雅、绅士。 他温和得没有一丝攻击性,就好似一杯清淡的茶,要细品才能尝出丁点儿清幽的飘香。 喜欢的人会觉得那一点儿香不馥郁但缠绵,令人心旷神怡,而不好这一口的…… 江云岫放下水杯,兴致缺缺地继续切着牛排,付博文这种人于她,好比手里这一杯白开水,没什么滋味。 不及黎潜,沉郁惹人心怜,薄戾使人心旌。 也不及赵宴,风流深致,知情识趣。 好半天才又吃下一小块牛排,江云岫忍着小腹持续不断地隐隐作痛,食欲自然不佳。她也没勉强自己,随手放下刀叉,往后一仰,靠进沙发里。 付博文这次来,还是为了小欣的事。 上一回在马场被赵成兰搅和地话没说完,这段时间,付博文又把安排给小欣的学习计划重新完善了一遍,他打电话来,说想要见面聊一聊。 刚巧江云岫今天身体不舒服,便直接约在了公寓。又碰上俞姐休假,付博文下班后直接过来,说完小欣的事后没急着走,主动揽下了做饭的活儿。 江云岫虽然没吃两口,但也算受了这一份用心。 于是,等到付博文吃完,她主动提出:“现在时间有点儿晚了,我已经联系司机过来,送你回去。” 付博文没有推辞,起身打算收拾餐盘,看见江云岫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的牛排,他又有些犹豫:“江小姐,你……还吃吗?” 江云岫扫了一眼牛排,顿了一下:“付老师不用收拾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云岫站起身送他,付博文只好放下盘子,提起公文包,拿上自己的外套,礼貌告别:“那我就不打扰江小姐了,你也早点休息。” 江云岫将人送到玄关,目送付博文换鞋开门,门打开了一掌宽的缝隙,付博文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江云岫不明所以地上前两步,越过付博文往门外看。 她似是愣了一下,有些惊讶道,“黎潜?” 黎潜站在门口,左手举在半空,像是准备敲门的动作。看着门内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他抿了抿唇,沉默地放下手。 付博文认出了黎潜:“你不是上次在马场带走赵成兰的那位检察官吗?” 付博文侧头,看向江云岫:“原来是江小姐的朋友啊,怪不得那天替江小姐挡了咖啡。” 江云岫没吭声,黎潜默了默,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黎潜,潜移默化的潜。” 付博文将公文包换了只手,唇角牵出一抹得体的弧度,周身散发着成熟且成功男人高人一等的谦和,伸出手,握住黎潜的手:“你好,付博文,博学的博,文章的文。” 与江云岫如出一辙的,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身上,如影随形的优越感。 只是站着,门里门外,他和他们,便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 黎潜想,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六年前的他,那么此时此刻,他一定会觉得狼狈,因为他们光是站在一起,就光鲜得如此相配。 这种对比便好似……当年的他费尽心机才得以小心翼翼窥伺的玫瑰,有人竟可以正大光明地被请进去观赏。 不过,时间是永远向前的,它没有如果。 这里是六年后。 作为检察官的黎潜,轻轻松松便能以气势压人的……六年后。 六年中无数个日夜,功勋与磨难并行。 黎潜现在的成绩有多么得亮眼,就等同于他曾经接手过的案件有多么得困难和危险,他一路踩着荆棘成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尚显稚嫩的少年。 直到付博文乘电梯离开,数字一层层变小,黎潜仍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江云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关门,转身自顾自回到屋内,窝进沙发,裹着毯子半躺下。 过了一会儿,响起关门声。 黎潜慢吞吞走进来,站定在沙发不远处。 江云岫一下接一下按着遥控器,没看他,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 黎潜静了片刻,答非所问道:“牛排好吃吗?” “嗯?”江云岫偏过头,困惑地眨了眨眼,“还可以……你要吃吗?” 黎潜又不说话了。 见他的目光一直凝在盘子里剩下的那块牛排上,江云岫纤长的睫毛微动,扑闪了几下,没忍住,“噗嗤”一声,她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只一下,她又笑不下去了:“不行,哎呦,我肚子疼。” 转瞬间,焦急驱散踟蹰,黎潜快步上前,见江云岫秀气的眉心拧成了一团,他也跟着皱紧眉头:“怎么了?哪个位置疼,怎么个疼法?我们去医院吧!” 江云岫虚弱地哼哼:“好像更疼了……哪有人经痛去医院的?” 她闭着眼睛在沙发上小幅度地不停蠕动,两三下拱到了黎潜搭在沙发坐垫的手边,用脸颊磨他的手指,继续哼哼:“……黎潜,我难受。”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触在女孩柔软微凉的肌肤上,黎潜食指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稍一低头,他看见她凌乱的鬓边,洁白的耳垂,他还发现,她的耳垂后方接近发根的位置,竟藏着一颗小小的红痣,绯如朱砂,灼灼其华。 “我……” 嗓音出人意料得低哑,黎潜清了好几下嗓,才继续说道:“……我帮你……揉揉?” “好啊。”没有一丁点儿犹豫,江云岫睁开眼睛望向黎潜,她的眸中氤氲着浅浅的水光,柔软地泼向他,“那你要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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