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珏的动作极快,不过小半日的功夫,整个衡阳城便乱成了一锅粥,王府里的账目也很是合宜地被不小心遗失在城中,两相对比之下,不止是军中将士们反应了过来,就连城中百姓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衡阳王府压根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般模样。 一心为着衡阳百姓的衡阳王府已然是许久之前的事,现下的衡阳王既心怀百姓之仁,亦无谋划朝堂之力,跟着他除去自取灭亡,再无什么旁的出路。更要紧的是,虽说王府的私兵多少知晓一些付屿宸的野心,可城中百姓多少还是有些模糊的。 他们只知衡阳王府如今只余下一个空壳,与强弩之末差不了多少,军饷的发放难以为继,军中将士们的将来亦没有保障,此时此刻,再叫百姓们发觉付屿宸有挑起事端之心,自然也都百般折腾了起来。没有谁在经历过战火纷扰之后,还愿意将自己的身价性命置于险地,更何况他们还要以一城之力,对抗整个北楚。 如今摆在付屿宸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将家底掏空,拿出真金白银来安抚人心,要么撕毁早就人尽皆知的檄文,低头认错束手就擒。 结果显而易见,筹谋了这样久的计划,衡阳王府若真能放弃,便也走不到如今这个地步。 “如今城中得衡阳王信重的将士全都被调至王府,余下的那些不足为惧。”洪协镇最是清楚军中将士们的心中所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寒了将士们的心,只会叫军心涣散,不堪一击。 付泠鸢知晓他想说什么,若想要救叶相域,再没有比现下更为合适的情形了。 “旁的地方本殿不清楚,只是守卫汤府的将士们当是不大容易对付的。” 以叶相域对情势的判断能力来看,他也并不需要人去救,现下她只消让衡阳静不下来,他在衡阳自然就是安全的。 “洪大人在衡阳城中,应当是有内应的罢。” 上回他寻来的那个提醒他们去找周珏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寻常百姓即便是走亲戚说上两句闲话,又怎么会提醒得这般凑巧,想来想去,这都像是这位协镇大人的示意。 站在她下首的人低着头,并没有说话,这便已经是一种默认,付泠鸢淡声吩咐道,“将本殿的手谕传入衡阳城便是,旁的不必你做。” …… 付泠鸢的手谕最先在城西散播开来,那处商贾众多,各家的产业铺面分布衡阳各处,最是容易散播各类消息,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察觉到事情不对,将手谕的内容一字一句地背了个清楚,又各寻门路,打听其中的虚实。 她亲笔写下的内容实在很是诱人,引得城中百姓都不能不动心。 凡衡阳城中愿降之人,日后的一应生活均与北楚其他各地的百姓一致,先前发放的各类谕旨,也应按着旨中所写,一一兑现。家中有因此几次山崩异响而受伤或不治的,其抚恤赔偿一应按着衡阳从前的旧例发放,原先发放不足的,也由朝廷补足。 衡阳王统领之兵卒,律法之外的私兵,若有迷途知返,战前投诚的,均视以为衡阳王蒙蔽,一应前事既往不咎。 她给付屿宸眼中的“叛众”留下了足够广阔的退路,亦在谕旨之中替他们找好了朝廷认可的借口。付泠鸢盛赞他们为忠义之师,慨叹他们的一片忠心为人利用。毕竟为着一封檄文就抛头颅洒热血的,定是拥有一片赤诚之心的正义之士,这样的一顶高帽带下来,谁都支撑不住。 衡阳的城门紧闭,内里的消息再传不出城来,付泠鸢等了整整一日,确信一点儿消息都不曾透露出来后,才吩咐了洪协镇去军中点兵。 “洪大人是在沙场上待过的,怎么排兵布阵,攻城防守,当是不必本殿来手把手地去教怎么做罢。” 她瞧着洪协镇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以为是他还有哪里不大明白,歪着脑袋等待着他的下文,却不曾想,等来了他不解的疑问。 “攻城?” 洪协镇心中有些不大安稳,他虽早就知晓有与衡阳短兵相接的这一日,却不曾想到付泠鸢这般果决,连一丝回报朝廷,与众臣一道商议的意思都没有。 他嗫嗫半晌才小声提醒道,“殿下许是不知,坊间传闻,衡阳王手中还有一份遗诏。” 付泠鸢半抬着眼眸去瞥他,这保命的遗诏如今都已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见付屿宸身边的人也并非与他一心,她微微颔首,随即慢悠悠地摇起自己手中的团扇,“再有几份遗诏,也只能保他性命一时,如今他还算没有彻底昏头,可若真是当着臣工百姓们的面与檄文所述背道而驰,与本殿刀剑相向,他那谋反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 “洪大人久不过问朝堂之事,诏书之中有几样不赦也忘了?” 未免有人拿着从前的诏书胡作非为,北楚律法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其中第一条便是谋逆之人不赦。先前若说付屿宸谋害皇储还算不上板上钉钉,那么今日,未必不能将他的罪名坐实。他若敢令守城将士作出任何抵御之姿,一条谋逆的罪名便会贴在他的额间,再也摘不下来。 “或是说,前些日子本殿吩咐你准备的东西,你一样也没有准备,故而才在此时找理由推脱。” 叶相域离开的前一日,她便叫准备了许多攻城要用的东西,洪协镇光是听着她要的那些东西,应当也该知晓她是想要做什么的。再者说,那些东西也都是每岁京中采买需要留意准备的,即便是先前没提前说要,现下也是应当能拿出来的。 “东西早便按着殿下的吩咐准备妥当了,只是还有一事,臣不得不说。”他蹙眉看向外间那亮得刺眼的太阳,鼓足了勇气道,“这日头去攻城,怕是难成。” 盛夏将过,这天气却依旧热得吓人,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尚未要出一身的汗,更莫说换上甲胄,在毒日头底下排兵布阵了。 这不是攻城的好时机,付泠鸢心中自然也是清楚。 “难不成大人以为,现如今还有谁骑马打仗之前会刻意避开寒冬酷暑?” 如今早就不是千百年前做些什么事都要寻个正当由头,还需替敌人着想的时候的。现今他们能勉强维持着找个正当由头的旧例,就已经算得上是十分不易了。谁还管那些冠冕堂皇的由头之下,对方会付出什么代价,说到底,他们也就是希望对方能付出惨痛的代价。 “现下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哪儿轮得到你再等上一月,还是洪大人以为,衡阳王会等到秋高气爽再去起兵谋反?” 除去初入朝堂之时,她已经极少这般与朝臣说话了,话毕,付泠鸢自己都有些不大习惯,好一会儿才挥了挥手,“本殿与你一道前往。” 原本她是不欲亲自前往的,到底不曾真正地领过兵,军中的那些人未必从心底服她,此前在军中留下的那些好名声,也并非什么能让人安心将性命交托的好本事。这些事情她一向想得明白,故而不大插手军中之事,只是今日她想不管也是不成了。 厚重的甲胄套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看上去都壮了一圈,只是她的身形总归是比寻常男子小上一些,穿上多少,也总归是能看出不同的。 “军营重地,协镇怎么能带着姑娘一道前来?”门口的守卫甚是尽职,上一刻还笑容满面地同洪协镇闲话,下一刻便将付泠鸢拦下。 闪着寒光的剑尖距她的胸口不过半个骨节的距离,只消她往前倾上一倾,这只长剑便会毫不犹疑地穿过她的心口。 付泠鸢神色不变,伸出一只手指挡在长剑的侧边,不过就是呼吸间的功夫,这剑便已经有些烫手,“看得出,洪大人调教出来的将士还算是警觉,也算是恪守本分了,只是这般做派……” 她说着话的功夫,侧身躲过长剑,从袖口中掏出一只匕首来,冲着那守卫的咽喉而去,对面的人明显有些发愣,直至匕首抵住喉管,略略擦出血痕他才往后略退了一步,“若今日站在这处的是敌人,哪儿还轮得到你退上这一步。” “你在军中难道没有学过,面对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穿着甲胄行动本就比原先慢上不少,即便如此,他依旧没能躲过,可见心中多少还是因着她与洪协镇一道前来而有些松懈,而军中最怕的便是懈怠,这可关乎营中同僚乃至北楚百姓们的性命。 守卫摸着脖子上的血痕,眉头一皱就要动手,此刻站在一旁的洪协镇才开口道,“你已经死了。” 守卫讪讪不语,站在原处又似在懊恼,洪协镇越过付泠鸢想要抢先处置了他,免得他被罚得更重,却没想到刚开口说了一句,又被付泠鸢打断。 “传令军中将士校场集合。”付泠鸢将手中的匕首调转了方向,递给那守卫,“本殿赐你的,日后警醒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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