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可再议恢复旧制之事了。”她坐了这样久,像是歇息够了起身略走了两步,恰好走至高行面前,“各处武将调动最为频繁,武选司可有话要说?” 除了战时,武将之间的各岗位调动已经频繁到了每月都要上报的地步,军中事务繁杂,又要应对一群并不怎么听话的将士,交接起来不比文官们简单。 “回殿下的话,自臣入武选司以来,各处武将调动共涉及七人,均是按着规矩来的寻常调动,其中交接清楚,并未曾出过什么差池。” 高行自杭州府而来,从前也是在御前奏对过的,京中文官们之间的这些说话的弯弯绕绕,也学到了其中精髓,字字只说武将调动之事,却句句打在贺木全的脸上。 “高大人方才在武选司待了没几日,想来说的也未必能够服众。”她点点头,却不下什么定论,只是回过身去,看了叶相域许久,“想必本殿若是要问京郊大营的事,众卿也是不愿相信的。” “肃国公所辖的武将众多,可有近日可有什么人员调动,可曾出什么差池?” 秦岸栖听着这些人争执听得脑仁生疼,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好脾气,“臣自入军营以来,还不曾听过有谁因着官职调动,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差池,至于臣的手下,自也不曾出过这样的事。” 武将这处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差池的,否则这旧制早该被闹腾得不复存在了,他们是习惯了这三两年就调换一次,手中事务交接起来也很是利索。 付泠鸢问完便不再说话,只从几个文官的面前走过,一个个看过去似是再问他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尽可以趁着此刻一应说明。 此前提过的各处官员现下施行的一应政务也已一一写成章奏上呈,黄傅“病愈”后,最先将这一堆章奏分类摆好,其中涉及百姓绝不能更改的政务也已由他主持,在早朝之上议定再上呈付泠鸢朱批。 现下看来,似乎再没有什么可用来推脱的理由了。 只是老臣们都噤声不语,这样的冷待是便是要等着看她还有什么后手,毕竟朝政之事,即便先前想得再如何周全,推行起来也总有各式各样的麻烦。她急着先调动一些人,也是为着让朝廷上下看清她恢复旧制的决心。 如今他们这样耐得住性子,连带着朝中不少看着他们颜色行事的许多人也静了下来,这于付泠鸢并非什么好事,这样不肯配合的态度只会叫此政的推行越发困难,再叫他们拖下去此事也不必再议了。 年纪大的老狐狸们她没办法,自还有年岁不大的可以问上一问,“贺翰林以为,为何此政仅在文官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贺木全既是司同弈的得意门生,翰林院众人也一向是议政最重要的群体之一,点他来问,算不得是针对,不过他倒是也不在意被点来奏对这些问题。 “殿下所说,仅在文官间引起轩然大波,臣不敢苟同。”他顾不上许多,只转了身看向与自己之间还隔着三人的叶相域发难,“闻听京郊大营的刺杀便源于军中将士不满旧政,叶将军捂着此事查了也有十余日了,不知可查出真相没有?” 总算是有旁人主动开口提出此时,叶相域心下松快了不少,案子的确是查得差不多了,只是其中还有些许细枝末节对应不上,而那些细枝末节路为却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他即便是想结案也是结不成的。 他一直在等着有人开口先问此事,这般他才好继续往下深究,只是现下是有了往下再查的机会,可贺木全也一样给他们挖下了一个深坑。 要么,承认路为策划刺杀一事是为了旧政,叫付泠鸢恢复旧制一事功亏一篑,要么,便是承认自己治军不严识人不明,并非将才,将方才拿到手中的还没捂热的兵权重再交出去。 到底是司同弈的高徒,寻常人一时间还想不出这般好的反击之策。 “本殿竟不知贺翰林的消息这般灵通,连军中之事都能打听的清楚。”付泠鸢不等叶相域开口便先讥了一句,文官擅自打听军中之事本就犯了大忌,他竟然还敢这般堂而皇之地质问,可见是个胆大的,“刺杀储君既不是本朝独有,也不是本朝头一回了,贺翰林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也是在是不容易,依本殿看……” “营中刺杀事关重大,并非是刻意隐瞒调查进程,不叫诸位大人知晓。” 叶相域拦过她的话茬,此事躲是躲不过的,既非要做出抉择,那便该痛快一些。 更何况此事本该交由刑部审查,不过是因着他的缘故,付泠鸢才默许营中自查,日后若是查出什么结果来,也好落个功过相抵的结局,总比被旁人抓着此事不放,连带着他也要受处置的好。众人心中有数,又见付泠鸢对叶相域实在是信任得紧,不怕他也是主谋之一,这才一直闭口不提。 “如今口供已经拿得差不多了,从策划到施行,共有七人参与其中,几相对比着来瞧,缘由却不如贺大人所说那般。”证供上的供词清楚,自然,那清楚的证供并非是最终的供词。 一开始他们倒是口径统一地将其中缘由说成了是为替陈识枝鸣不平,才进而策划了刺杀一事上,这份口供自然是假得无人相信,可叶相域却着人将这几份口供都留了下来,为了就是防着今日。 只是这样一来,便就是承认他自己管束不力,未能及时肃清陈识枝在军中同党,才致使储君遇刺。这罪名一旦压下来,京郊大营的兵权迟早就该拱手让人了。 叶相域神情自若,不慌不忙道,“诸位同僚若是有不信的,尽可以去查阅卷宗。” “刺杀皇储乃是大事,叶将军在军中审讯一向好用雷霆手段,这般审问得到的供词,怕是不胜可信。”路为在军中被折腾成什么模样,几乎是人尽皆知了,叶相域没想着瞒下去,自然就有人毫无顾忌地往外宣扬,贺木全这般不依不饶,多半也是听说了他审问余下那些几位时的手段不一般。 “军中审问的手法残暴,叶家人又一向是审讯中的佼佼者,他家那些祖传的手段用上,便是死人都能被掏出话来,更遑论是原本就在辅国将军手下待过的人,屈打成招出来的供词如何可信,难保不是叶将军为了自保,威逼得来的。” “本将军手下的人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不论如何,本将都是逃不了干系的,又何谈自保。”他若是想好不要这兵权,如今他们的一切攻讦便都只是无用功,而至于屈打成招,他略弯了唇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果真在这些文官的想象之中,拷问便就只有将人打得奄奄一息这一种法子,“是否屈打成招,诸位也尽可以提人来看,不过路参将诸位怕是提不得了,他如今的是真正的命悬一线,轻易动弹不得。” 在他心里,路为这个主谋是死千百回都不够的,只是现下留着他的性命还有些用处。 “殿下。”贺木全转而看向付泠鸢,“此案不能不交由兵部与大理寺一同详查,其中或许还有隐情,若是查不清楚,岂不是将殿下的性命,北楚的将来都至于险地。” 付泠鸢冷着脸斜睨着他,不能她说话,在朝上装够了哑巴的老臣们也纷纷开口,“京郊的军营要护卫皇城与国君,主将如此意气用事又识人不明,是在不堪大任,殿下也很不该将这样要紧的事,交托给辅国将军。” “为朝廷天下计,请殿下重查京郊刺杀一案,也请叶将军交出京郊大营之兵权。” 付泠鸢看着这么一群满口社稷天下,实则心思各异的大臣们,实在没能忍住,不小心笑出了声来,胸口的伤处因着她的动作太大而被撕扯得生疼,她现下算是明白了为何皇兄做了皇储还要每日殚精竭虑,这些老臣们抓着机会就来要挟储君的时机寻得实在是好,他们之间的配合也实在默契得很。 待她笑的够了,才长舒了一口气,讥讽道, “兵部与大理寺近日都有官员调动,依着诸位的说法,这两处应当是乱成一团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空闲能审得了这样的案子。本殿瞧着,不妨将此事交给东宫的人来查。” “忍冬。”她微微回过头去,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你一向是负责掌刑的女官,又是父皇特意指过来的,审这案子当是难不倒你,你便安心去审。” 她看向一众朝臣,挑了挑眉头,“只你一个,恐怕是不能让众卿满意的,便再劳烦肃国公一回,请国公与这丫头一道去审此案。” “至于京郊大营的兵符,叶将军先且交回给本殿保管。”她今日被人逼至这般田地,心中也很是不快,还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又要被人摆布,换成谁,恐怕都高兴不了,“这般安排,诸卿……不,应当是,贺翰林可还满意?” “臣不敢,殿下这般赌气之言,实在是折……” “再如何不敢,诸位也都是得偿所愿了。”说罢,她便只盯着贺木全,眼眸中的怒气不加掩饰,杏眼中透露出骇人的阴冷,“诸位,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以为,储君事务繁重,军营之中事务繁杂,殿下如今既病着,便不该太过操劳,这兵符……当另择人保管。” 如今她在军中值得信重的人不多,秦岸栖虽勉强算是自己人,可这兵权再交至他的手中,未免也叫她心中不安,京郊大营这样一块肥肉盯着人又实在太多,她不放心将自己的安危交托给旁人。 付泠鸢没听出这是哪位大人的声音,她也实在没有力气回身去找,“这兵符若是放在本殿手中都不能叫诸位安心,不如诸位大人举荐一可信之人罢,本殿,不但可以将兵符交托,亦可将国玺交托。” 这般诛心之言无人敢应,方才还算静着的朝堂也一瞬吵嚷起来,听到耳朵里无非就是不敢,恕罪之类的,“诸位若无它事,本殿便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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